第1442章 无量光（1 / 1）
“禁区是在遥远的过去，山体内部一瞬间的塌陷形成的。”殷红说，“那之后，内部又经过了缓慢的沉降，直至完全触底。我的老师有许多妖怪的朋友。那些朋友，带领身为‘萨满’的他找到了这个满足要求的合适的地方。”
这个词不是她第一次提到了。莫惟明还记得，在第一次进入标本楼时，那位北方大哥猜想，那奇怪的雕像是萨满的神使。他看向身后的大哥，他果然急切地望着殷红的背影。原来他早就想说了。
“那、那啥。”他果真开口，“老——老大，我想问一下啊。您刚一直说什么，萨满。难道莫老真的是……”
“噢，我只是找个代称。虽然并不是南国所有的人，都知道我们的萨满是什么意思，但他们也有本国的各种巫师。只要拿一个新的概念去与他们类比，就能更好地被接受。他就是这样做的。不过，与你们故乡的萨满还是有区别的吧？说到底，只是借个名字。”
“哦，哦哦。”大哥连连点头，“你说他有——妖怪的朋友。这么一看，确实像那么一回事，挺能唬人！”
“你不觉得，没有尊重你们的文化就好。”
“哪儿的事儿。我自己也没多信这个。而且，哎呀，莫老嘛……多大贡献的人，借个名字而已，算什么事。”
比起功绩，那些不够正确的事也可以忽略不计吗。莫惟明想的不是萨满的身份，而是那些……那些大哥明明也看到的、知晓的、被牺牲的资源与人。或者正如殷红说的，人也是资源本身。
“对这别有洞天之地进行勘测，根据岩石的断层与植被的生长情况判断，如今它已足够稳定。只是不知，外部的地下还有这样大的空间。”殷红又道。
莫惟明说：“不过，他们应该没有发现其实还存在一部分溶洞吧。不然，他也不会在外部兴建园区，直到我离开后建设档案楼，才发现问题所在。而且，如果没能正确判断溶洞的面积，就连他也没胆量在内部修建水库。”
“啊？里面居然有水库？”有人立刻反问。
“嗯。但是水库在更南的地方。在我记忆中，和园区很远，应该是连接到了最南侧的山壁。发生塌陷的位置，靠近山的北面。北方的山壁薄，与外部打通。南边的较厚，我的父亲依此修建了水库。仔细想想……这些都是我小时候忽略的事。水库就远远地存在在那边，浑然天成，从未有人过问。也是刚联想到他的实际年龄，与刚才九爷说的建设初期的事……我才想到这个可能。水库可能是他本人组织人手修建的。”
女佣兵多少觉得困惑：“怎么建？在山里？运水进去，不比铺设电缆、水管，更加简单吧。”
“当然不止运水。”军医说，“这应该很好想明白。先炸掉一部分山体，或者在外部合适的地方建设好围墙，然后等待降雨就可以储水了。南国靠近赤道，降雨丰富，很容易就能蓄满吧。有水库，就可以实现储能。不仅是落差水发电，太阳和风能产生的电也能被很好地储存与利用起来。”
“风恐怕不行。”之前那位“不专业的地质学家”说，“这儿不是裂谷，没有‘穿堂风’。在四面环山的地方，恐怕没有什么能推得动巨大的扇叶。”
“说得也是。”女佣兵点头，又问，“不对呀，我在外面也没看到风扇呢。”
“没有建设在这里罢了。离得太近，负责维护的人们难免对研究所有过多不必要的接触。就算禁区选址再隐蔽，单是人们的好奇心就很麻烦。”
这个话题便告一段落了。但是，莫惟明心里很清楚……
即使禁地内部有水库、有太阳能板、有储备的大量煤矿。这些资源，还是不足以支撑禁区设备庞大的用电量。
这时候，殷红忽然停下了脚步。她退行到莫惟明身边，让军医的位置与他错开。在这狭窄到只能容纳两人并行的长廊中，莫惟明感到不自在。
“您有话要说吧。”他直言。
“研究所的面积虽小，用电却十分可观。配套设施的生活用电，几乎小到忽略不计。规模庞大的工厂昼夜不歇地生产，设备预热好，转起来的时候，反而不怎么费电。但在研究所的多种项目中，除恒温设备外，还需要大量瞬时电流。”
“您想表达的是？”
“你明白我想说什么。一定存在某种方法，能够实现稳定供电。”
“殷社原来有进军能源业的打算吗？我是不是猜出了不得了的商业机密。”
莫惟明不为所动，冷嘲热讽。殷红又发出了甜甜的笑声。曲罗生微微回头，莫惟明似乎看到他也浅浅勾起了嘴角。他不知道这帮人是什么意思。
“对你我而言这应该是公开的秘密。朋友，要知道我对研究所废墟的开发，也有十年之久了。我只是提醒你，想看看你对此知道多少。不曾想，你能警觉到这个份上。呼呼呼……看把你吓的。既然如此……”
她突然将手搭到莫惟明肩上。带着衣服的重量，他明显向侧边一沉。
“干什么……”
“你知道的吧？生物电。”
走在路上，几人的目光都看向他们。女佣兵重复了一遍。
“生物电？”
“没懂。”女队长说，“是指……有老鼠在滚轮里跑，旁边有灯泡会亮的那种？”
“哈哈哈，不太一样。你还了解不少东西呢。不过，这个解释起来有些复杂。大概可以粗略地理解为，有些生物存在本身，是可以当作电池的。生物体内发生的一系列变化，可以转化为维持设备运转的电力。”
“……我只在外国的期刊上看到过。”又有人说。
“这倒不是莫老师从西方学来的，而是他自己发现的。他一直在进行生物方面的研究，能察觉这一点，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他与各国学者商议，甚至在这方面，也求助了妖怪的朋友，最终确认了这样的方案。”
“听这意思，难道说，禁区还有一个超大的饲养基地……用来发电？”
女佣兵设想着，却怎么也想不来具体的模样。莫惟明微微摇头。同时，他叹了口气，像是已经清楚，对殷红和这群人保守秘密，已经没什么意义。
“是……血肉。”他说，“一种没有思想，没有灵魂，只有神经系统的血肉。它们具有生命的特征，却不具备生命的功能。它们不会繁衍，只能分裂；它们没有集群意识，只有扩张的本能。它们通过进行特殊的化合作用，产生电能，为人所利用。”
“……啊？”
走廊安静了下来。只能听到几人零散的脚步声。下方沥青般的蝙蝠唾液变得稀薄，黏腻的脚步声稀稀拉拉。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这实在是一件无法理解的事。
“好像并不难懂。”曲罗生突然说，“把原本接着线的电池，换成一块肉，灯泡依然亮着。大概是这种感觉吧？”
“虽然也没说错，但这个比喻好像还是有点……不太具象。”殷红如此评价。
“我的父亲，是——嗯，以仁爱著名的学者。他无法接受使用真正有思想、有灵魂的生物，在不伤害它们的情况下进行发电。虽然许多生命迫不得已被用于各项实验，但漫长的不间断的供电行为，一定是对大量生命体长期的折磨。他做不到。所以，他才想到了这种办法。据说，这个技术早在四五百年前就有了苗头。只是即便有类似的原料，当时其他方面的技术力也达不到需求。”
“是妄语的恶使。”殷红说，“他总是说些可怕的话……然后应验。大约每一句，也从不是空穴来风吧。呵呵。这项技术，终归被老师完全掌握，并迅速投用了。”
“但有人养护，也早就死透了吧……”女佣兵脸色一变，“那里面，岂不是很臭？”
“什么？”
“想想看，能供得起一个园区的电力，一定有很多的肉吧？那些东西如果死了，腐烂变质，岂不是……”
她不再说下去。但是，其他人纷纷下意识地捂住口鼻。
“会有这种担心，是正常的。不过，考虑到自然界还是有许多猎食者与分解者的，等到了十年后的今天——应该已经被瓜分殆尽了吧。”
“也、也对……”
果真如此吗？
莫惟明产生了相当糟糕的联想。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嘴了，”他侧头望向殷红，“我听说，在山体外的园区，有发现零星的霉菌。说是那种霉菌，能让无机的金属、水泥，转变成……一种有机的组织。这是不是意味着……”
“这也是我所担心的。也许，两个区域早就联通了。可是，正如你说的，那些发现是零星的，而非整体。所以我就在想，是不是存在类似于孢子之类的东西，让往来两方的小型生物，将它们陆续带到这边。遇到合适的地方，就开始生根、转化。”
“这绝对不是什么好事。”莫惟明不自觉握紧了手，“这证明内部一定还有残留的血肉电池。这种东西一旦被外界发现，一定会掀起轩然大波。”
“甚至战争。”女队长说。
“是呢。不过可以放心的是，目前所发现的所有转化，都只有肌肉组织，偶尔夹杂上皮组织和结缔组织。还没有最重要的……神经组织的诞生。对了，那不是霉菌，只是表现得比较像罢了。”
“已经够可怕了。就算分散的死肉不能发电，也能拿来……”
“能源、食物、水，维系人类群体发展的三大命脉。”殷红说，“我是个商人，面对这等利益的诱惑，不心动是不可能的。我也不是说，因为莫玄微是我的老师，所以尊重他避战的理念。我不这么做的理由很简单——我驾驭不了这种技术。”
“目前而言谁也做不到吧？”女队长说，“我不行。我本身也不懂这些。如果他真是人们口中的圣人，那世界上需要多几个他才行。挑战人性的事还是少做为妙吧。”
“技术的研发很难，但保证技术不被滥用更难。”
这话竟是出自曲罗生之口。甚至发言的每个人所说的话，都显得那么公允。也许殷社招人的时候是真正审核过的。不能挑选相关领域的专家，但也不能是完全没有需要具备的知识；不能挑选图谋不轨的野心家，却也不能是毫无想法混吃等死的庸人；不指望是多么高洁仁爱的圣人，至少也该具备人类基本的道德。
传言九爷能看透人心，或许是真的。莫惟明不相信这是赤真珠的选择。
除非它也能受到持有者心性的影响。蓝珀不正是如此吗。
算了，别想那么多。
“我才不会吃那种东西的啦。”女佣兵浑身不自在，“太恶心吧？”
“真给你打碎装进罐子里，你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且不论健不健康，有没有营养，至少能提供饱腹感。而且这一切，是可以被研发出更多作用的。说不定，研究所的人们都吃过这种东西。”
队长的语气轻描淡写。莫惟明感到了微妙的反胃。
不过她说得没错。说到底，不过是……果腹的血肉罢了。仅此而已。没有思想，就会人为刀俎。
“不过呢，”殷红突然说，“正如你们说的，为了防止这种技术被滥用，也并不是禁区所有人都知道这项技术。毕竟有的人空有能力，而无品德。老师需要他们的能力，却不希望他们的恶性会影响他的研究。所以，他拿出了另一套说辞。”
“无限的太阳能。”莫惟明接着说，“以那时甚至现在的技术，太阳能板对光能的利用率并不可观。但是，如果二十四小时持续白天，人们便无可指摘。”
“什么意思？”其他人并不明白。
“他为此创造了永恒的白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