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5章 所有的谜底(1 / 1)
反而成了莫惟明主动在说。梧惠有种坐立难安的感觉,她担心照这样下去,莫惟明的精神状态会越来越糟。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不都在那次灾难中死去了吗?他的父亲也湮灭于此。
“树下的梦,你还记得吗?”莫惟明问,“虽然我暂时没想到,我们为什么会梦到这些……可能和这里的磁场有关吧。”
“我都快忘记了。好像,有个病故的婴儿,还有个虚弱的母亲。”
“对。还有她的丈夫,和他们的大女儿。”莫惟明说了下去,“他们的大女儿不是在研究所出生的,而是在出生后,被带到这里生活。那孩子学习很刻苦,但很少得到父母的关注。他们将心思全扑在自己的实验上。”
“好可怜……”
“他们的前半生有些悲惨,是一对少有赞助的独立研究者,一直过着清苦的生活。可以说,来到这里之前,他们过着截然不同的另一种人生。后来他们被父亲的人选中,来到这里。那会儿,他们的大女儿寄宿在奶奶家。老人过世后,我父亲就将她接过来了。”
“咦?竟然可以带这么小的孩子来吗?”
“本来带走她父母时,就给老人提供了联系方式,是我父亲在隔壁市资助建设的寄宿制学校。老人临终前联系了那里,但学校的人去接她时,她表示自己还是更想找到父母。父亲决定尊重她的选择……其中最重要的理由是,在老人和女孩的家里,发现了大量学习笔记。老人也曾是德高望重的学者,她教会了女孩很多不属于这个年龄的知识。正是她的天赋打动了父亲。”
“我记得你说,莫老一直很欣赏各种有能力的孩子。”
“嗯。但她来了以后,父母对她依然很冷淡。因为那两人已在研究所取得了不小的成绩。这个孩子的出现,无疑是再提醒他们过去的不堪。”
“这是什么道理?”梧惠突然恼怒,“再怎么也是他们的孩子吧?而且还这么有天赋,多少家长求之不得呢。这也太无情了,本来就缺席她的童年……”
“嗯,这是父亲想补偿她的另一个原因。她的性格不太合群,和研究所内为数不多的小孩玩不到一起,整日一个人看着晦涩的书,写着外面世界的大人们也看不懂的笔记。后来,她的父母有了第二个孩子。就像梦里我们见到的,那孩子刚出生就生命力微弱。为了保住他,他的母亲选择将它留在体内,像个寄生物一样将自己的经验供给过去。”
梧惠感到难以理喻。
“虽然能理解母亲对孩子爱的执着,可听你描述,他们根本不像这种人。”
“我们猜测,也许新的孩子,能让他们淡化对大女儿的注意。就好像从第二个孩子出生后,他们的人生就能彻底和过去切割。出生前就被寄托太多的生命,终究没能承受住这般重量吧。”
“但,那小孩以这种特殊的形式活下来了……”
“是的。可它对母体的负担越来越重,甚至到最后,母亲的身躯都要失去人形,无法行动。身体机能急速衰退时,女人的丈夫采用了当初一样的措施,强行将自己和爱人融合在一起。这本就是他们的项目。”
“……那他们的大女儿呢?这未免太可怜了。”
“一开始,融合还算成功,母子像雄性鮟鱇鱼似的,和父体相连。虽然行动有些笨拙,但依靠专业的设备,他还是能实现姑且自如的行动。因为两个大脑相互理解,他们的工作效率反而更高……那段时间,他们又为组内提出了许多天才的创想。可是,子代对营养的掠夺是没有上限的。肉瘤膨胀得越来越大,连他的父母也完全失去人形。他还意识到,大脑是最消耗能量的器官,干脆将大脑完全溶解了。最终他们就成了一团血肉的废料……”
太恶心了,各种意义上。
梧惠完全不想问下去。
但莫惟明还在说。
“那个孩子,是父亲最为遗憾与愧疚的……她的天性让她无法融入社会。但同时,她又迫切地希望得到父母的认可。于是,她请求我的父亲,带她去见自己的父母。那时,我父亲相当犹豫。”
“……太残忍了。你父亲,该不会真的带她去了?”
“原本希望她认清现实。即使会留下阴影,但若能克服,未来总会好的。可她看到以后,竟然没有什么反应。不震惊,不害怕,只是隔着玻璃,淡淡地说:‘好羡慕啊’。”
“羡、羡慕什么?”
“羡慕父母,和她的弟弟。最后,她请父亲让她和家人团聚。”
“……”
莫玄微也是个疯的,梧惠差点要忘记这点了。
“他——他怎么能同意?”梧惠有些激动,“她只是个孩子,她根本不懂!”
“那又如何?人们总觉得孩子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可是,孩子的选择也需要被尊重。我父亲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思前想后,他还是同意了。他们一家四口最终实现了团聚。据说,巨大的肉球上,女孩幸福的笑靥久久没有消失。至于她的父母如何去想,也已不重要了。反正他们早就失去了思考的功能。收容他们的那个房间,被贴上了‘家’的铭牌。也仅有这一个字罢了。”
甚至不能称之为人。
没有一个正常人。
这是尚且拥有正常人思维的梧惠,所能做出最终的判断。但既非剧中人,她做出什么评价都没有立场。
家是……一个地方。一个有家人的地方。若家人就在身边,那么哪里都是家。这大概就是所谓“我心安处是我乡”,可是——
她还是试图挣扎。
“你不觉得这太奇怪了吗?”
“觉得,又如何呢?说得好像我能改变什么一样。只不过这件事后,父亲就禁止相爱的人在一个项目组内了。就算是同事间心生情愫,也要分开。”莫惟明满不在乎,但他话锋一转,“非要说的话,这件事,的确有人提出反对。那个人的抗议十分激烈。不过,他其实是父亲为数不多的好朋友。”
“好朋友……”
的确,像莫玄微这样特殊的存在,能有真正交心的朋友是稀罕事。一般人的寿命太过短暂,即使有一时的共同语言,也会改变,或是在不久的将来消逝。
“确实也只有好朋友才会吵那么凶吧?他们经常吵架。但父亲很喜欢他直言不讳的这点。他能很精准地指出被父亲忽略的、短生种在意的关键。当时他就反对让女孩见她的家人,只是没有用。后来……后来他也成了那些房间的住客。”
“真的是朋友吗……听起来有些恐怖。”
“是意外。”莫惟明解释道,“一场纯粹的意外。他们在一次争执间,启动了一台特殊的设备。设备处于调试期,还不稳定。他的肉体被瞬间摧毁。但,他的灵魂碎片转移到了旁边的小鼠身上。那本是一个实验鼠。”
“实验鼠……”
“刚才是家人,现在是朋友。”莫惟明说,“房间的牌子上,写的正是朋友二字。我们刚来到这个房间,发现的只有老鼠的遗骸。人们大多以为,是以那只小鼠纪念所有牺牲的实验品。但除这层含义之外……他确实是人类的朋友。”
梧惠因惊愕站起身,却因侧坐太久,又倒了下来。她的腿很麻,脑袋也天旋地转的。莫惟明本来想拉住她,手上也没什么力气。两人在地上东倒西歪。
“也不必行此大礼。”
“你只在这种时候有幽默感吗?”
“哪种时候?”
梧惠懒得骂他。好不容易整理好后,她催促莫惟明快讲下去。
“然后呢?既然发现了,就是认出来了,对吗?他还好好活着?”
“……从每日的签字记录来看,它逐渐丧失了人的认知。也许是老鼠太小,身躯无法容纳人类的灵魂,大脑无法承载人类的思想;也可能是老鼠本身的意识十分强烈,身体不断地告诉他,自己究竟是什么;还可能是残留的灵魂碎片非常的少,随着时间推移逐渐淡去。都有可能。最终,它是作为普通的老鼠死去的。为了离开那个牢笼,它迸发了所有的老鼠本能,但笼子太结实了。”
莫惟明摘下眼镜,用被角擦了又擦。他们明明都知道,法器所制作的镜片根本不需要清除上面的污垢。
“这些就是……事情的真相吗?”
“……是吧。”莫惟明道,“也未必是全部。但如果这就是你要的答案,那么我希望,你已经做出了自己的判断。”
“也许吧。”
也许莫玄微的确是个“好人”。
只不过,不是通俗意义上的好人。
“打扰啦。”
忽然有光刺破帐篷,屋内油灯的光芒立刻黯淡。外面已经这样亮堂了?还不等二人看清背着光的黑影是谁,来者便自顾自走进来。同时,他的靠近伴随着一股独特的肉的香气。
“我怕你们聊得忘记时间,饿过头了。”欧阳两手各自拿了一个罐头,“我们帮你们加了水,煮好晾凉了。多少吃点吧?总是这样可不行。”
两个人从欧阳手中接过装了肉粥的罐头。梧惠看了看金属罐的外观,发现是他们一开始在档案室的仓库里搜来的罐头包装。
“这、这已经放了十几年了吧?”梧惠大惊失色,“一般罐头的保质期,充其量就两三年而已。这还能吃吗?我都闻到酸味儿了!”
“但殷社的人说能吃,而且他们都吃了。”欧阳拍拍自己的胸脯,“我也吃了。放心,咱们可是最不怕拉肚子的人。”
“怎么可能啊!”梧惠猛回过头,“莫惟明你说说他!”
莫惟明已经拿铝勺放到口中了。
“是有点酸。”他面不改色,“但没坏。”
“还嘴硬!”
“高温杀过菌了,没事。何况这是军用标准的,保质期本来就长。我猜,是殷社的人不敢吃附近能打到的猎物吧。”
欧阳勉强笑着,点点头。
“经历了那么多事,大家对活物多少有些抵触。”他拍了拍手,又说,“好啦,不打扰你们,继续聊吧。我还要和天璇卿沟通一下,回去以后,哪些是能写在报纸上的东西。再怎么说也是独家新闻,抛去她和阿德勒不允许的内容,就稍微让我小赚一点儿吧……”
梧惠站起身,送欧阳离开。走到帐篷门口的时候,她看到曲罗生靠在门口。
“您又……有什么事吗?”
梧惠的语气像是质问。但曲罗生只是淡然一笑。
“不用太在意我。若不喜欢,我离开就是了。”
说着,他直起身,伸了个懒腰。但在他走远之前,梧惠听到他这样说:
“果然将风声透露给你能听到有趣的故事。”
这让梧惠气不打一处来。虽然不是多重要的事,但她还是因为这种“设计”感到不悦。她黑着脸回来,莫惟明也猜了个大概。
“如果不是欧阳出现,提醒了我,我差点说出些不该说的。”莫惟明反思了一下,“有些事……我还是回头告诉你吧。”
梧惠点了点头。
其实,莫惟明的见闻,并不是到这里就结束了。他还在反复思考,那个写着“人”的房间,究竟该如何向梧惠解释。也许解释是不必要的,至少现在不是。
他决定不去谈这个红色的树,而是去讲另一棵金色的树。
“在标本楼的顶部,是一座小小的丛林。”他忽然说。
见他又要讲下去,梧惠饶有兴趣地凑了过来。莫惟明告诉她银杏树的事。
“它的根系渗透了整栋建筑,建筑成了它的一部分,将地下的水资源抽空。而上面的树冠,是繁茂的金黄,几乎淹没一切。事后,很多人都说自己仿佛见到了传说中的黄金城。那景色诚然震撼,但我第一时间想的并不是这些。”
“那你想的是?”
“我当时在想……如果你也在场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