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9章 秘密会面（1 / 1）
曜州下了年后第一场雨。很小，街头零星游荡的人中，只有更零星的人举伞。
春寒裹着雨针扎进石板缝里，千华巷的霓虹灯牌，在白日的积水洼中褪去颜色。梧惠的竹骨油纸伞微微右倾，伞面鲜艳的鸢尾花正巧挡住斜对角警察岗亭的窥视窗。莫惟明的大衣上沾着小小的雨渍，每一颗都比清晨凝结的露珠更加细微。
两人并肩站在十字路口前，等待绿灯亮起。
“听说阿德勒投资的那个点心店，在千华巷也开业了。”梧惠的绣鞋尖拨开一片昨夜泡烂的《曜州晚报》，头版的铅字在她鞋底洇成墨团，“虽说是西式的铺子，唯独檐角那盏气死风灯，倒是比巡捕房的警徽还亮堂。”
“你要去吃吗？”
“我才不。那个白毛的讨厌鬼。”梧惠骂得再响亮，街上也没什么人听。
忽地一阵风，梧惠伞骨轻颤，雨帘被震碎成雾。莫惟明始终目视前方，左手稳稳攥着自己熟悉的药箱。对街是一家绸缎庄，来了兴致的老板娘忽然打开窗户，让留声机播放的歌曲流溢出来。距离太远，腔调太细，透过朦胧微雨传到他们耳朵里，像被掐住脖子的百灵。
“你胆子可真大啊。你现在还是失踪人口呢，就这样在街上优哉游哉地晃悠。”
“说什么呢？这里可是千华巷，是九爷的地盘。警察根本不会正眼看我。”
“可别忘了，现在九爷还在公安厅没有回来。若真出什么事，没人保你。别掉以轻心。”
梧惠发出长长的叹息。
“我只是去趟银行，换点零钱，去附近随便转转。你从去南国，到从南国回来，都这样神经紧绷的。我可不行，得花钱缓缓。”
莫惟明终于转头看向了她。梧惠的伞沿掠过他肩头，一滴雨珠顺着镜片滑落，没有留下任何水渍。莫惟明挑起眉来。绿灯亮了，两人也没有行动。
“这么开心？九爷赔了你多少钱？”
“你这人啊，别把钱看得太重。”梧惠轻描淡写地说，“一张支票就够了。”
“啧。”
两人身后是一家药房。橱窗的碘酒瓶在雨中泛着琥珀光，将他镜片后僵化的笑意染成污浊的暖黄。两人终于缓缓走过马路。他们之间始终心照不宣地保持着一段距离。虽说不担心警察的耳目，但多少留个心眼，没有坏处。
“你这种人没碰过大钱，会花么？财不外露啊。”
“屁话。这个道理我当然懂。不过嘛……之后，我可能准备买一张回家的车票。我本来想寄信的，可思虑再三，觉得不如亲自回去一趟。我原本计划过年回去的，就当是推迟了，反正现在也不用工作。只是我还得想想借口，不能让他们操心。”
果然还是莫惟明认识的梧惠。不知为何，他涌起一种古怪的欣慰。
“有家回是好事。”
听了这话，梧惠忽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她连忙说：“那个，我可没有刺激你的意思。如果你不忙了，我也欢迎你到我家做客的。”
“以你主治医师的身份？算了。他们更要操心。”
“哎，你不说我都忘了。”梧惠转了转早已康复的腿脚，“拿到钱，骨头缝雨天发疼的后遗症都消失了。果然还是没有钱治不了的病。”
“你说得都对。不跟你争了。”莫惟明调整了一下握着药箱的姿势，“我今天恰好来附近上门问诊。你去忙吧。这地方乱，别让人给抢了。哦，还有……”
他终究是回过头，看着三四米开外的、在伞下露出半张脸的梧惠。
“买票也是要身份的。你还是提前想清楚，到底用什么理由出现比较好。别两三天了，还有家也不敢回。”
“……我知道。”
梧惠转过身去，扛着伞离开了。她本想给莫惟明分享，昨日莫恩造访绯夜湾的事。但现在似乎不是一个好的时机——各种意义上都不是。她走过的地方泛起涟漪，又被雨滴反复拍打。雨势逐渐变小，她慢悠悠地走在去往银行的路上。
虽然有想过与梧惠偶遇的可能，不过真应验的时候，莫惟明多少还是有些吃惊。
再者，就是有些担忧。
他生怕梧惠出于好奇，硬要跟着自己过来。但还好，她有自己的事要做。
即使是千华巷这种地方，也是会有阴暗的小路。不如说越是华美的大道，越容易堆砌出藏污纳垢的缝隙来。现在是白天，经过几处转角后，莫惟明走在疑似夜里有人抛尸的街巷。
他走进了一家书店。是的。在这种地方也会有书店。而且在这儿，还能买到市面上并不流通的艳书。但莫惟明对此并不感冒，何况他也不是来干这个的。
莫惟明绕过层层书架，径直走向仓库。在浓郁的纸质与油墨的复杂气息中，一盏小小的油灯边，从书页间抬起一张年轻的脸。
白冷站起身，同他握手。莫惟明看到他反扣在桌上的书页。不必看清名字，光是那色块的分割，他就能判断出来是一本讲历史的书。他读过，行文并不枯燥。
“竟然将电话打到医院……有监听风险吧？你确实是很着急了。”
“没关系，他们听不出来。我也是走投无路了，也不知道能相信谁。”他看着莫惟明将医疗险放到一边，接着说，“我刚得知殷社停船的消息，就知道您和梧小姐一定在上面。如果梧小姐现在还不便露面，我可以帮忙疏通关系。”
莫惟明没想到他已经知道了。看来自己也没有在白冷面前隐瞒的必要。而且……恐怕公安厅其他人也能想来。
“我在码头看到羿家的人，却不见您，就知道您一定是——太忙。”
“用‘忙’来软禁我。”白冷苦笑了一下。
莫惟明理解地点了点头。他与白冷一同坐下。坚硬的木凳泛着初雨潮湿的温度。
“特意约见在公安厅耳目稀疏的殷社的地盘……是需要我帮您做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