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2章 帮我个忙(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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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惟明大约敲了五分钟的门,仍无人回复。他本应打道回府,但还是抱着侥幸的心,将手握在门把手上。推门的时候,他感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地方。

有阻力,但仍有一段可回弹的空间。也就是说,门不是锁上的,而是被卡住了。

他心里有种糟糕的预感。

莫惟明将身子的重量压过去,努力推动它,但门只是十分缓慢地移动,同时发出粗糙的摩擦声。他不敢贸然撞门,担心门缝里卡着什么重要的东西被他折断。他只好控制力道,有节奏地推撞着门。门被一截一截地推开,有光从缝隙间溢出——他确定这里有人,至少本该有人。当距离恰好莫惟明能勉强通过时,他终于挤进来。

眼前的景象令他心里一沉。他先是回过头,查看堵门的究竟是什么。原来是一本书塞到门下。他一点点将其抠出,纸张变得皱皱巴巴。莫惟明翻看了一下,发现是一个用了不到三分之一的账本。他本想顺手放到桌面,但那太乱了,只好放到一边的椅子上。

是的……太乱了。这种乱,与他初次来蚀光的感受不同。这并非之前那种无序中透露着自我的规则,而是一种纯粹的、破坏性的混沌。

酸枝木柜台翻倒在地,露出背面用朱砂画的镇煞符。百宝格半数倾颓。被踩碎罗盘的磁针,深深扎进桃符的裂缝。一尊断头的兽像压着撕烂的当票,爪下滚落几枚银圆。墙角的紫檀屏风裂成两半,露出后面暗格被撬开的铁匣,匣内散着半截铜钱剑和发霉的犀角杯。

往里走些,黄杨木算盘珠滚了满地,他踩到一颗“天”位子,脚下传来青蚨钱的脆响。博古架顶层的八卦镜碎成八片,每片都映出不同方向的狼藉:东墙的山水画被匕首划破,瀑布位置钉着把裁纸刀;西侧的西洋自鸣钟肚肠外露,齿轮间缠着布料的纤维。

后堂布帘撕成条状,露出翻倒的沉香供案。鎏金香炉滚进碎瓷堆,未燃尽的线香在汝窑碎片上烫出星座似的焦痕。五帝钱散在太师椅下,莫惟明似乎看到了不同寻常的形状。他弯下腰,看到唯一的柱状体,是一枚光滑的弹壳。

墙上悬挂的桃木剑,剑穗系的红绸带被割断,飘落在一摊混着茶渣的污渍里。剑锋指着的方位,整堵墙的当品标签如雪片纷飞。一些落在污水中,墨迹被泡得如浮尸的瘢痕。

怎么回事……

莫惟明隐隐听见沙沙的响声,非常微弱。他顺着声音找,在一处破损的空水缸架子下,发现了一个收音机。他弯腰将收音机拖出来,捧在手里。它的结构十分松散,显然是被摔过的。从设备的缝隙间,忽然掉落了几个零件,紧接着便全然无声了。莫惟明只好把它放在附近的桌子上。确切地说,是摞上去,因为桌上实在没有空余的地方。

离得比较远的地方,倒是有一张茶几,干干净净,光可鉴人。它周遭地面的狼藉证明,它曾经也堆满了各式各样的器具。但遗憾的是,现在只剩下一地碎渣,显然有人将上面的陈设一股脑扫到地上。

就在莫惟明盯着破碎的陶瓷发呆时,他忽然听到细小的破碎声。他仔细辨别了一阵,意识到声源并不在那里。他向真正的声源望去——在不远处的两个架子之间。他看到了熟悉的人影。掌柜的刚爬上一座三角梯,换下一个破碎的灯泡。真奇怪,刚才他怎么没发出声音?

莫惟明靠近了些,看到地上破碎的玻璃片,便意识到之前的声音是施无弃踩在碎灯泡上发出的。这附近也是一样的乱,架子上的东西大多被扔到地上,角落里还有一只变形的鸟笼。施无弃并没有看向他,但像是知道他来似的。

“哎,帮我个忙。”

“啊。好的。”

莫惟明费了番工夫,才走过这杂乱的一小段距离。施无弃伸出手,他接过换下来的破灯泡。一小截金属上残留着一圈不规则的、锋利的玻璃。他昂起头,看到施无弃已经换好了新的灯泡。随后,他走下架子,拉下了最近的灯绳。灯泡正常亮起来,他露出欣慰的笑。

“您来了。”他终于招呼莫惟明,“找个地方随便坐吧?嗐,有点儿乱,还没收拾。”

莫惟明坐到茶几旁边的沙发上。施无弃端出着个没缺角的漆木托盘。他绕过翻倒的紫檀屏风,鞋尖踢开半截断剑,像扫开一片枯叶。接着他弯下腰,满地碎瓷里竟真扒拉出只完好的茶盏。他将指腹抹过盏沿裂璺处渗出的茶垢,拿到水龙头下冲洗了番。

从洗手池离开时,施无弃又从木架底层抽出个锡罐。他抽开缠着符纸的铅封,碎茶沫子簌簌落在翻倒的铜龟驼碑摆件上。炭炉竟还立着,他从柜下的蛇皮袋里掏出半包银霜炭,引火的却是张撕碎的当票。火苗蹿起时,映亮他眉骨间颓然的笑意。

“将就下吧,哈哈。”

其实不吃这碗茶叶是可以的。不过,莫惟明终归没把这句话说出口。倒不是嫌弃什么,而是现在已经凌晨了。可再怎么说,这里变成这副德行,掌柜的还知道招待他一下,他不好驳人家的面子。反正他已经确信,今晚又会是一个不眠之夜了。

“怎么搞成这个样子。”捧着茶盏,莫惟明终于问出口,“发生了什么?”

“出了点小问题。不过放心,一切尽在掌握。”

施无弃拍拍胸脯,一副无关紧要的模样。他倒显得轻松,甚至没有问自己离开曜州的事。或许从他的视角来看,一个客人几个月没再光顾是很正常的。不知从何时起,他们之间已像老朋友一样。即使很长时间没有碰面,再见也只像阔别一周的重逢。

“话虽如此,你这儿乱成这样……实在没什么说服力啊。”

莫惟明垂下手时,无意中碰到沙发垫上的一个小洞。洞的边缘质地很硬,莫惟明忽然意识到什么。他弯下腰,还真从脚边发现一个踩扁的烟头。果然是烫痕吗……

“公安厅的人来过?”他问。

“哎哟,明察秋毫啊莫医生。”施无弃忍不住夸赞起来,“您不做私家侦探真屈才了!”

“……都这种时候了,别开玩笑。”莫惟明展露几分无奈,“他们怎么能这样?从这些痕迹来看,他们在找什么东西吗?”他突然意识到什么,惊声说:“莫非是法器?!”

施无弃放松地靠在椅背上,摆了摆手。

“别紧张。我怎么可能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他们?这不是侵犯公民个人财产吗?”

莫惟明有点儿想问,什么时候妖怪也被列入曜州公民的范畴了?

“那帮家伙没那个本事。”施无弃接着说,“敢对香炉下手,我真的会杀了他们。”

他的语气像是在开玩笑,但莫惟明知道,恐怕不是。只有在这种时候,施无弃才会表现出妖怪那可怕的特质来。平日里,莫惟明总会忽视这点。就算公安厅的高层知道他的身份,但并不是每个下属都心知肚明——所以铺子才会被那群小喽啰狐假虎威,搞成这副惨状。

“真是没有王法……可既然不是法器,那会是什么?”莫惟明的脑海忽然闪过刚才看到的鸟笼。“难道是那个姑娘?!”他又是一阵心悸,“叫,墨奕是吗?那个孩子……”

施无弃狡黠地眨着没被头发遮挡的那只眼睛。

“放心,他们不可能找到。羿科长确实是有些急躁了,我能感觉出来。所以,我早就把丫头藏到了一个谁都发现不了的地方。”

“那就好。”莫惟明将茶盏凑到嘴边,“唔。目标果然是她吗……”

“你好像知道些什么?”施无弃问,“对了,你还没说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呢。”

“啊,是这样。两件事,其中一件正和公安厅有关。我带着白副厅长的任务来。可……这事本身分明是羿科长对他的嘱托,没想到他亲自来过了。这是图什么?很急么?”

“白冷?”施无弃略微坐直了些,“若是白先生请你来,恐怕他未必知道羿科长带人来过的事。我问你。你来这儿,是按照白先生嘱咐你的时间,还是自己定的时间?”

“是他让我现在来。正好,我也有自己的事找您。是关于我父亲……南国研究所的事。我有些发现和想法,希望与您交流一下。您见多识广,或许有独到的见解。”

“嗐呀,不敢当。”不过施无弃得意的神态可并不经过掩饰,“那么,先说白先生的事吧。你这么一讲,我倒是听明白了。我觉得,他未必知道羿科长来,但羿科长知道他要来。”

“咦?甚至知道精确的时间吗?”

“未必。若是白先生早于他到,羿科长肯定会从我口中意识到他来过;若白先生来得比他晚,肯定能看出他来过,回头也会问他。所以,白先生请你来的唯一目的,就是给自己提供不在场证明。恐怕在同一时间,他去调查不方便查的事了。毕竟……他已经开始怀疑了。”

莫惟明点了点头。

“没想到被公安厅的人算计了一把。”

施无弃饶有兴趣地追问:“那现在呢?知道潜在的真相,你还打算配合他演下去吗?”

“为什么不?”莫惟明耸肩道,“和他作对没有好处,假装不知道,也没有坏处。大家既然各有所图,过程就无关紧要了。说到这儿……您看这个。这是他请我转交的东西。”

莫惟明把一个徽章放到干净的茶几上。徽章带着锈迹,但很明显,是三足金乌的家徽。

“哦?有意思起来了。”

“我也认为这是羿家的东西。”

“他是从哪里拿来的?看上去有些年头了。”

说着,施无弃站起身,从不远处的抽屉里取出一副手套。莫惟明有种奇怪的感觉。他觉得施无弃总能在最近的地方找到自己需要之物。就好像,这里所有抽屉柜子的内部空间都是联系在一起的,他随时就能拿到任何东西。

那副手套莫惟明再熟悉不过,是医用的。戴上手套后,施无弃小心地拿起徽章,这让他感到尴尬——因为他是那么随意地从口袋里掏出来,就缠了几圈纱布条。

“是他回老家找到的。他自己的老家,也就……他家里人出事的地方。”

“儿时的庭院……”

施无弃拿着放大镜反复观察。

“恐怕是的。这是真货吗?”

“恐怕是的。”施无弃学着他说了句,“这证明当时有人来过。但,哪个‘当时’?”

“这就是他所怀疑的了。冷家被灭门后,宅院的继承权被归到收养他的羿家名下。他们用来堆放一些老资料和设备。听他形容,那些装置,和我在研究所见到的一些款式很像。这徽章就是在现场发现的。他拿去质问厅长,但并没有得到任何正面的答复。”

“能让他扔下工作回去,证明开阳卿可能没有想到,有家徽被落在那里。所以,要么她真不知情,要么她根本不怕露出马脚——她一定清楚遮掩只会让事情更麻烦。既然你说,她根本不在乎白先生的质询……这就显得疑云重重。我倒是好奇,白先生突然想回家看看的动机是什么。一定有什么理由,促使他为一个飘忽不定的想法付诸行动。”

“暂时谈不上貌合神离。毕竟,白副厅长的确很早前就来到曜州,为羿家的事业铺路。他到底是怀疑到这个地步了。我佩服他。一般人要么不会怀疑,要么不敢。自欺欺人的生活也是生活。他能拿出行动的勇气,我觉得很厉害,所以愿意帮忙。您看,有办法确定这到底是他家出事那年遗留的,还是后来搬设备时弄丢的吗?”

“白先生这么信我,我怎么会辜负这份期待呢?”

施无弃露出自信的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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