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敲打董承(1 / 1)
史阿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外许久,刘协才缓缓收回目光。他重新摊开案上那份来自弘农的奏报。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轻轻合拢竹简,将它搁置在御案一角。
他抬起头,目光穿透敞开的殿门,望向公车署方向。
“李坚!”
“奴婢在!”李坚趋步上前,躬身垂首。
“诏安集将军董承。”
“唯!”李坚没有丝毫犹豫,应声后倒退着退出殿门。
自天子刘协从长安返回中都,便深居简出,鲜少召见外臣。
今日传出召见诸臣的消息,那些朝臣早已汇聚在公车署内。
公车署内。
以司徒赵温、司空张喜为首,少府兼尚书令周忠、大司农王邑、宗正刘艾、太仆韩融、太常王绛、尚书右仆射丁冲等一众朝廷重臣,衣冠楚楚地静候多时。
他们或端坐,或踱步,神情肃穆,或三两成群的聚在一起小声闲聊,以联络感情,亦或者交换彼此的信息。
如今朝廷历经劫难,好不容易在河东站稳脚跟,右扶风与弘农的叛乱也相继平息,关中的局势总算安定下来。
这意味着朝廷有了喘息之机,有了根基。只要假以时日,休养生息,汉室复兴似乎不再是遥不可及的梦想。
而一手促成此等局面、展现出远超年龄的权谋与决断的天子,其威严自然在群臣心中与日俱增。
眼见李坚的身影出现在公车署门口,司徒赵温眼中精光一闪,捋了捋胡须,脸上露出一抹笑意,率先迎了上去,声音里带着几分刻意的热络。
“李黄门,可是陛下要召见我等了?”
李坚深知自己的身份,面对这位高权重的司徒,丝毫不敢托大,连忙躬身施礼,语气恭谨:“司徒误会了,陛下暂无旨意召见诸公。”
赵温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了一下,随即又被他用几声爽朗的笑声掩饰过去,只是那笑容深处难免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
“既如此,那老夫便在此继续候着便是。”他洒脱的一笑,故作轻松地踱回右侧首位坐下。
李坚笑了笑,目光在众臣脸上扫过,最终落在了安集将军董承身上。
他清了清嗓子,提高了些声调:“天子有诏,安集将军董承见驾!”
董承闻言,眼中闪过一道难以抑制的喜色,他立刻跨步出来,对着李坚拱手深深一辑,声音洪亮:“臣董承领旨!”
他直起身子,昂起头环视一周,目光在司空张喜身上停留片刻,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冷笑,然后甩了一下衣袖,大步走出公车署向养心殿而去。
“哼,小人得志!”张喜盯着董承远去的背影,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冷哼。声音虽然压得极低,但紧挨着他的少府兼尚书令周忠还是能勉强听清。
只是他却似乎心不在焉,微微摇了摇头,眉头紧锁。
他最近被江东传回的一些消息搅得心神不宁,根本无暇顾及董承与张喜之间那点微妙的龃龉。
养心殿前,两名禁军见董承到来,立刻行礼让开。董承整了整衣冠,深吸一口气,怀着满是期待的心情迈步入内。
刘协端坐在御案之后,双目微阖,似在养神,又似在沉思。
董承不敢有丝毫怠慢,快步走到御阶之下,毫不犹豫地跪伏在地:“臣安集将军董承,叩见陛下!”
天子归来,他的监国之职自然取消。
可等了片刻,上首却毫无反应。
董承心头一紧,知道自己定是又惹得天子不满。他快速回想近日所为,却不知哪里出了问题。
他心中惴惴不安,额头几乎贴到了冰凉的地面上。
良久,刘协才睁开眼,审视了一番跪伏在地的董承,淡淡道:“朕移驾长安,中都无虞,宗庙安稳,全赖监国之功。你,辛苦了。”
董承心头一松,连忙抬起头,脸上堆起感激涕零的神情。
“陛下言重了!此是臣分内之责,坐镇后方,安敢言功?守卫中都,护佑宗庙,本就是臣的本分!能替陛下分忧,更是臣的福分!”
“分内之责?”刘协嘴角微微上扬,带着一丝玩味。
稍后,他轻抬了一下手:“你既有此觉悟,朕心甚慰,起来吧。”
“臣谢陛下!”董承叩首谢恩,起身后却不敢完全站直,保持着恭敬的姿态。
可刘协却话锋一转:“你的职责,是确保中都无事,这没错。而非……”
他刻意顿了一下,“借监国之机,行监视朝廷大臣之实,以泄私愤!”
“陛下!”董承心头巨震,刚刚站起的身体猛地一颤,双腿一软,“噗通”一声再次重重跪倒在地。
他下意识地辩解道:“臣冤枉!臣绝非泄私愤!那张喜他……他身为司空,不思报效陛下,反而私会袁绍密使,鬼鬼祟祟!
此等行径,分明是心怀叵测,图谋不轨!臣……臣只是忧心社稷,唯恐奸佞误国,才……”
“够了!”一声冷喝,瞬间将董承吓得立时闭嘴。
刘协面色沉了下来,“朕说了,你只是监国!监的是中都的安危,监的是留守的秩序!谁给你的胆子,去监视朝廷重臣?谁给你的权柄,去窥探大臣私隐?”
他的声音虽然不大,却蕴含着令人胆寒的威压,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
“张喜有过,自有朕来裁决,自有朝廷法度,自有三公九卿廷议!何时轮到你董承擅作主张,越俎代庖!”
董承伏在地上,吓得抖如筛糠,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刘协扶着赤霄剑柄,缓缓站起身,走至御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阶下瑟瑟发抖的董承,眼神冰冷而深邃。
他稍缓了一下语气:“你可知,此事若非朕压着,一旦泄露于外,朝堂之上会掀起怎样的风浪?
以你越权跋扈之举,以你窥伺大臣之罪,弹劾你的奏章会堆满朕的御案!届时,众口铄金,群情汹汹……”
顿了顿,他一字一顿道:“到了那时,朕即便有心保你……也只有壮士断腕!”
“壮士断腕?!”董承猛地抬起头,脸色一时变得惨白,而眼中尽是难以置信。
他本以为天子率先召见,定是嘉奖他监国之功,甚至可能会加官进爵。
而现在,他终于彻底明白,这哪里是恩赏?这是问罪!是毫不留情的警告!
天子那冰冷的眼神告诉他:他董承,不过是天子棋盘上的一枚棋子。天子可以让他位高权重,也可以随时将他当作一枚无用的弃子,毫不犹豫地抛弃!
他心里涌起一丝惧意,再也顾不得任何体面,重重地叩首:“臣……臣知罪!臣……臣只是一心为陛下、为朝廷,绝无半点二心啊!请陛下明鉴!”
刘协不置可否,缓缓转身,走回御座之后重新坐下。
稍后,他才淡淡道:“朕知道你的忠心。若非如此,今日就不是在这里与你说话了。”
他停顿了一下,语气不容置疑,“至于张喜之事,就此揭过。”
“臣谢陛下!”董承松了一口气,再度叩首。
“但是,”刘协的语气又变得严厉,“你要谨记!身为皇亲国戚,理应谨言慎行,为百官之表率!”
片刻后,他叹息一声,“好了,你且下去吧。回去好好想一想,何为臣子本分!”
“臣……遵旨!”董承叩谢之后,然后才躬着身,小心翼翼地、一步步倒退着退出殿门。
来到殿外,他才直起身子。
一股凉风吹过,他猛地打了个寒颤,这才发觉自己全身官袍都已被冷汗浸透,紧贴在背上,冰凉粘腻。
他抬手抹了一把额头,手掌上全是汗珠。他长长嘘了一口气。
此时,他才真正、彻底地领略到天子的威仪与可怕,内心深处潜藏的那点因功劳而产生的侥幸和轻视,早已被碾得粉碎,荡然无存。
而殿内,望着殿外,刘协淡淡笑了笑。
安集将军董承,是外戚,有一定的兵权,可用,但也像一把双刃剑,必须时刻敲打,时时紧箍。
否则,一旦让其得意忘形,便会不知分寸,反噬其主。今日这番雷霆雨露,想必足以让他有所醒悟。
稍后,他收敛了心神。“李坚,宣诸臣进殿吧。”
“唯!”
不多时,以司徒赵温、司空张喜为首的一众朝臣,在宦官的引领下,鱼贯进入养心殿。
待一番行礼后,刘协轻抬了一下手:“免礼,诸卿且坐吧!”
话毕,诸臣纷纷退至大殿两侧,找到自己的位置后坐下。
刘协望着阶下十几位朝廷大臣,微微笑道:“今日朕诏诸卿前来,是有几件要事相商!”
话音刚落,司徒赵温捋着胡须,脸上堆起敬服的笑容,起身对着御座方向郑重一揖。
“陛下既有要事,但请吩咐臣等。如今叛乱已平,流民安定,关中局势大好,朝廷一片欣欣向荣之象,此皆赖陛下运筹帷幄、英明神武!作为大汉臣子,臣等唯有尽心竭力,辅佐圣主!”
他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仿佛是发自肺腑之内。
司空张喜闻言,嘴角微不可察地向下撇了一下,随后又将脸微微转向另一侧。
显然,他对赵温这番露骨的奉承,心中是颇为不齿。
至于其余诸臣,有的微微颔首,有的则眼观鼻口观心,不动声色。
刘协将诸臣的反应尽收眼底,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些,带着一丝感慨:“司徒这番话,朕却不敢当。朝廷能有今日转机,并非朕一人之功,实是诸卿同心戮力、共克时艰之功!”
他顿了顿,“自长安东归,一路颠沛流离,险象环生,若非诸卿不离不弃,随朕辗转,共赴危难,朝廷焉能有今日?这份患难与共的辛劳,朕,记在心里。”
“陛下……”赵温眼眶微红,再次伏地,声音带着哽咽,“陛下此言,更令臣等羞愧无地!陛下身负社稷,屡遭险厄,皆是臣等辅佐不力之过!未能尽到臣子本分啊!”
他这一带头,其余诸臣无论真心还是假意,也都纷纷起身跪倒,齐声附和:“臣等惶恐!”
“好了,”刘协神色变得淡然,轻轻摆了一下手,“往事已去,诸卿不必再提。至于如今,虽然前路艰难,但只要你我君臣同心,何愁汉室不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