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凉州策〔1〕(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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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喜领旨退出养心殿后,殿内一时变得寂静,甚至透着一丝诡异。

朝廷三公之中,太尉和司空接连离朝,诸臣心中禁不住浮想联翩,也愈发敬畏御座之上那位少年天子的权谋。

刘协表情平淡,看着肃立的诸臣,轻轻抬了抬手:“诸卿且都入座吧。”

诸臣闻听,纷纷退至原位。

此时,司徒赵溫作为百官之首,小心观察着天子的神色,心中则是迅速盘算,揣摩着圣意。

他思索半晌后,再次起身禀道:“陛下,如今右扶风、弘农二郡叛乱已定,余波也已平息。臣以为,朝廷正宜趁此良机,不但要在关中大举推行‘两政’,更要遍及司隶。

若能将此二政深入推行于整个司隶之地,待到秋收,粮秣丰足,府库充盈,民心归附,朝廷根基必将更为稳固!”

刘协闻听,深深地看了赵温一眼。这位当朝司徒的话,终于说到了他的心坎上了。

他要的不仅是关中,而是整个司隶。

他微微颔首:“司徒所言,深得朕心。稳定司隶,恢复民生,积蓄国力,确是当前第一要务。朕也有此意。”

他随即转向掌管机要与财赋的两位重臣——少府兼尚书令周忠,大司农王邑。

“全面推行两政之事,由尚书台拟诏,昭告司隶诸郡县。具体执行细则与督导事宜,由周卿与王卿协同负责。”

他又缓了一下,“务必尽快落实,不得延误!朕要看到实效。”

“臣领旨!”周忠与王邑连忙齐声应道。

这个时候,刘协心中才稍稍安定了几分。司隶若能稳定,成为稳固的后方与粮仓,他便有了逐鹿天下的资本。

依赖这片沃土,他才能一步步扫平周边割据的诸侯势力,真正壮大朝廷的威权。

稍作停顿,他的目光再次扫过阶下的诸臣们,语气缓和了许多。

“诸卿,朕早就说过,朕非有功不赏之君。赏罚分明,才是朕之准则。

此次平息弘农之乱的有功之臣,朕要予以恩赏,以彰朝廷信义,激励后来者。”

说到此处,他神色重新变得肃然:“朕意诏杨众回返中都,仍任御史中丞,执掌御史台,监察百官!尚书杨瓒,转任上党郡太守。

至于宁辑将军段煨麾下参军杨阜,临危不乱,处置得当,擢升为弘农太守。”

他顿了一下,询问道:“诸卿意下如何?”

周忠与赵温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

这些任命,杨众回朝掌御史台是强化中枢监察,杨瓒调任上党是加强河东北面防御,杨阜升任弘农太守则是任用能吏安抚地方,皆是稳妥且必要的安排,并无不妥。

两人再次齐声回禀:“陛下圣明烛照,知人善任!臣等无异议!”

周忠和王邑无异议,其他朝臣自然也是无话可说,纷纷附和。

“好!”刘协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既然诸卿无异议,那便由尚书台即刻拟诏,昭告执行!”

说完,他轻挥了一下手,微微一笑:“今日议事就暂时到此吧,诸卿若有什么要事,再来见朕也是不迟。”

诸臣一见,便心领神会的依次告退。

稍后,殿内只剩下刘协与侍奉在侧的李坚等几名内侍。

刘协缓缓站起身,长时间的议政让他略微有些显疲惫。

李坚连忙上前想要搀扶,却被他轻轻摆手止住。他独自踱步至殿中央,负手而立,深邃的目光望向虚空。

沉默持续了片刻。

李坚屏息凝神,不敢打扰。

忽然,刘协问道:“前右扶风太守韦端及其子韦康,是否已押解至中都?”

李坚心头一凛,连忙趋步上前,躬身回道:“回禀陛下,韦端父子已于三日前押至,现下正关押在廷尉狱中,静候陛下发落。”

他稍作迟疑,又补充道:“此外,右扶风马氏的马续、马严,也已奉诏抵达中都,昨日便递了名帖,请求觐见陛下。”

刘协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马续、马严是扶风大儒马融之子,名望甚高,他们的到来意义不凡。

但眼下,韦端父子的事更为紧要,他要先解决西边的隐患。

“先传韦端父子来见朕。”刘协果断吩咐道,“至于马续、马严兄弟,让他们在御书房稍候,朕随后便去。”

“唯!”李坚躬身领旨退下。

廷尉府衙内,气氛肃杀。

自前任廷尉左监法衍随驾抵达中都,并被正式擢升为廷尉正以来,整个廷尉的运转便以他为首。

虽廷尉卿位暂时空缺,但法衍以其秉公执法、处事老道的作风,迅速树立了威信,深得下属敬畏。

当李坚带着天子口谕到来时,法衍正在审阅卷宗。

听闻天子要亲自提审韦端父子,他不敢有丝毫耽搁,立刻放下手中事务,亲自引着李坚前往关押韦端父子的地方。

法衍一边引路,一边低声对李坚解释:“李黄门,韦端父子羁押于此,虽然其抗拒朝廷新政、心怀怨恨,但念其尚未真正付诸叛乱之举,老夫未将其投入大牢,只是软禁于一处独立院落。此中详情,还望黄门如实禀奏陛下。”

李坚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回道:“法公执法如山,明察秋毫,咱在长安时便早有耳闻,心中敬佩。

不过廷尉之事,咱不敢妄加评议,但法公所言,咱定当一字不差,如实禀报陛下,请法公放心。”

“如此,老夫多谢李黄门了!”法衍闻听,郑重地朝李坚拱手致谢。

经历过朝堂沉浮与短暂归隐,如今的法衍更显沉稳练达,深知天子贴身内侍的分量。

他这一礼,让李坚一时有些受宠若惊,心中对这位铁面无私却又通情达理的廷尉正,更是增添了几分好感。

不多时,一行人来到一处僻静的院落前。院门紧闭,数名披甲执戟的卫士肃立两旁,神情冷峻。

法衍上前沉声道:“天子有诏,提审韦端、韦康父子。速去带人!”

卫士领命,打开院门进去。

不多时,两名面容憔悴的男子被押了出来。正是韦端与韦康父子。

仅仅数日的软禁,对于素来养尊处优、锦衣玉食的韦氏父子而言,已是巨大的折磨。

韦康面色苍白,眼神黯淡,低着头不敢看人。韦端虽然同样精神萎靡,脸颊凹陷,但那股世家大族的傲气似乎尚未完全磨灭。

他强撑着挺直腰背,昂起头,目光扫过法衍和李坚,带着一丝惯有的倨傲:“怎么?可是要押送老夫赴那刑场?不过,老夫倒有一问,老夫所犯之罪,按律……似乎罪不至死吧?”

韦康嘴唇蠕动了几下,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将头埋得更低,肩膀也是微微颤抖。

李坚微微皱眉,没有接话,只是安静地站在一旁。

法衍看着韦端这副色厉内荏的模样,不禁冷笑一声:“你多虑了。今日非是送你上路,而是天子开恩,要亲自召见你们父子二人!”

“天子召见?”韦端脸上的倨傲瞬间凝固,化成一片茫然和难以置信。

韦康则是猛地抬起头,眼神瞬间明亮了起来,失声唤道:“父亲!”

片刻的死寂后,韦端才像是终于消化了这个消息,眼神变得闪烁起来,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应。

法衍见状,向前一步,语气中带着一丝劝诫和警告:“韦端!念在你我有同乡之谊,老夫今日多说一句。

当今天子,乃不世出的圣明之君!汉室中兴,已是势不可挡!望你莫要再做那不识时务、自取灭亡的蠢事!

你需谨记,右扶风韦氏,百年望族,枝繁叶茂,可不只你韦端父子二人!何去何从,你……好自为之!”

说罢,他不再看韦端复杂变幻的脸色,转向李坚,拱手道:“李黄门,韦端、韦康父子二人已带到,现交由黄门带去面圣。”

李坚微微躬身还礼:“有劳法公了!”

稍后,他转向韦端父子,看着他们狼狈的仪容,眉头微蹙:“面见天子,仪容体统最为紧要。来人!”

李坚身后跟随的几名禁军侍卫立刻上前。

“带他二人下去,好生沐浴更衣,务必整洁端正!不得有误!”李坚吩咐道。

“遵命!”禁军领命,半扶半押地将韦端和韦康带了下去。

大约半个时辰后,沐浴更衣、勉强恢复了几分体面仪态的韦端父子,被李坚带往养心殿。

一路上,父子二人心中七上八下,忐忑不安,不知前方等待他们的,究竟是雷霆震怒,还是……一线生机?

养心殿内,刘协依旧端坐于御案之后,正聚精会神地批阅着一份奏章。

李坚轻手轻脚地走入殿内,在御阶下躬身禀报:“陛下,韦端、韦康父子二人已在殿外候旨。”

刘协头也未抬,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宣。”

“唯!”

不多时,韦端和韦康父子二人,在李坚的引领下,小心翼翼地踏入殿内。

微微抬眼偷瞧,只见御案之后,身着玄色常服的少年天子神情专注,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度。

他们从未见过天子,可今日一见之下,心中却是充满了敬畏。

或许,这就是至高无上的皇权威慑。

韦端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悸动,整理了一下衣冠,快步走到御阶之下伏地拜倒,声音带着丝丝颤抖:“罪臣韦端,叩见陛下!愿陛下长乐未央,福寿安康!”

韦康紧随其后,也慌忙跪倒,匍匐在地,声音带着哭腔:“罪臣韦康,叩见陛下!陛下恕罪!”

刘协正好合上手中的一份竹简,并未立刻理会阶下的二人。

他转头对侍立一旁的李坚吩咐道:“将这几份奏章发回尚书台。传朕口谕:中都尹冯硕、平准令卫觊及所属一众官吏,督劝流民垦荒,安置得力,成效显著,着尚书台拟旨,予以嘉奖!”

“唯!”李坚应声,向殿两侧一招手。

两名侍立的小宦官立刻轻步上前,恭敬地接过那几份奏章退出殿外。

处理完此事,刘协才缓缓将目光投向御阶之下跪伏在地的韦氏父子身上。

沉默片刻,他才轻轻挥了一下衣袖,声音听不出喜怒:“罪臣?既然如此,那你韦端便说说,你所犯何罪?”

韦端额头紧紧贴着冰凉的地砖,感受着天子说话的语气,竭尽全力揣摩着圣意。

他斟酌着词句,小心翼翼地回道:“臣……臣之罪,在于不识大体,抗拒朝廷在右扶风推行‘两政’之令………”

话未说完,刘协突然冷哼一声,声音变得严厉起来,“就只是抗拒推行两政?韦端,你好大的胆子!”

韦端和韦康父子二人身体猛地一颤,惊骇得伏在那里再也不敢发出半点声响,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

刘协冷冷地俯视着阶下的韦氏父子,

这沉默的威压,比任何斥责都更令人窒息。

半晌后,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锥。

“你之罪,根源不在抗拒两政。抗拒两政,尚可论为政见不合,或为地方守臣一时之误判。你真正的罪过,是你心中早已不把自己当作汉臣!”

他顿了顿,“如今天子尚在,朝廷犹存,汉室未绝!你却首鼠两端,心怀异志!这才是你的根本大罪!不赦之罪!”

“陛下!”韦端再也承受不住,顿时是涕泪横流:“臣知罪!可……可臣并非天生叛逆,心怀二心啊!

实在是……实在是当时情势所迫,以为……以为大势已去,才一时出了差错……”

他想为自己辩解,想诉说当时自己的无奈与挣扎。

“大势?”刘协轻笑一声,“什么是大势?朕今日就明明白白地告诉你!自太祖高皇帝提三尺剑斩白蛇起义,开创我大汉基业之日起,汉道便已注定永昌!即使纵有波折,也如日月之蚀,终将复明!”

他站起身,望着殿外的虚空:“如今,汉室虽遭逢乱世,诸侯割据,看似衰微。但是,朕在!朝廷在!更有这普天之下,千千万万心向汉室、忠贞不二的臣民在!有此三者,我大汉,就永远不会亡!这,才是真正的大势所趋!”

稍后,他的目光重新落回韦端身上,带着一丝冷笑:“你韦端,不识这真正大势,妄图以一郡之力,螳臂当车,对抗朝廷,真是愚不可及,不自量力!”

他话锋一转,语气缓和了些许:“罢了。如今右扶风已定,乱局已平,再提旧事,也是无趣。朕本欲借你韦氏立威,以儆效尤,让天下那些心怀叵测之辈看看,对抗朝廷的下场!”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观察着韦端和韦康剧烈颤抖的身体,感受到他们发自内心的恐惧。

然后,他又用一种追忆的口吻继续说道:“只是,朕每每思及,右扶风韦氏一族,自孝昭皇帝时起,至今已历数百年。

其间,韦贤(宣帝丞相)、韦玄成(元帝丞相)、韦赏(哀帝大司马车骑将军)、韦彪、韦著(当世名儒)等,皆是我大汉的贤臣良将,或匡扶社稷,或著书立说,功在千秋,彪炳史册!韦氏一门,于我大汉社稷,是有大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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