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司马防教子〔2〕(1 / 1)
宅内,西侧一处宽敞明亮的偏堂内,正传来阵阵的诵读声。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司马防奉诏举家迁来中都,膝下八子自然也都随行。长子司马朗,年已二十有六,其余诸子皆未及弱冠。
其中次子司马懿,年方十七。三子司马孚,十六岁。最小的幼子司马敏,不过七岁稚龄。
司马防治家极严,尤其重视家中诸子的学业。他若不在,监督诸子读书的重责,向来由长子司马朗担当。
只是今日,端坐堂中主位、手持戒尺、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弟弟们的,却是次子司马懿。
良久之后,司马懿起身负着双手,在堂中气定神闲地缓缓踱步。
听着弟弟们的诵读声,他嘴角一弯,似乎很是享受这种“督学”的权威。
只不过,当他的目光掠过三弟司马孚时,眉头不禁微皱。
司马孚虽然口中也在念念有词,但眼神飘忽,明显是心不在焉,甚至带着几分不服气的倔强。
司马懿停下脚步,踱到司马孚面前,居高临下,脸色一沉:“叔达。”
司马孚抬起眼皮,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司马懿见状,脸色更加难看,“你为何不好好读书?”
司马孚被司马懿不善的语气一激,随即一股叛逆之气涌了上来。
他索性放下手中的竹简,昂起下巴,又撇了撇嘴,反驳道:“这《诗经》有什么可读?我早已烂熟于胸,倒背如流!”
“是吗?”司马懿双眉挑了一下,非但没有动怒,反而轻轻笑了一声。
司马孚一听,心头顿时一紧。
他知道,一旦自己的二兄露出了这种表情,那定是有了什么可怕的整人手段。
而坐在下首的司马馗、司马恂、司马进、司马通和司马敏几个弟弟,虽然心中也对这位二哥颇有微词,但慑于他的手段,那是敢怒而不敢言。
眼见三哥似乎又要倒霉,他们立即摇头晃脑地大声诵读起来,唯恐被殃及池鱼。
司马孚看着弟弟们的表现,心中更是憋闷,竟有了退缩之意。
可想到若是此时退缩,那岂不在弟弟们面前颜面尽失?
他强自镇定,梗着脖子道:“怎么?二哥若是不信,大可随意考较!是《国风》《小雅》还是《大雅》、《颂》,我皆奉陪!只是……”
他话锋一转,“我有一事不明!大兄在家督学时,从不强求我诵读《诗经》,为何二哥今日,却非要我与诸弟一同在此诵读这些靡靡之音?”
“靡靡之音?”司马懿笑的更浓了,仿佛早就等着他这一问。“好,既然你心中有惑,为兄自然要为你解惑。”
说着,他再次负起双手,在司马孚面前缓缓踱了两步,姿态从容。
“大兄从不让你读《诗经》,那……自有他的道理。”
他顿了顿,看着其他几个弟弟几乎都是竖起了耳朵,目光又落在司马孚身上。“而我,让你读《诗经》,那也自有我的道理!”
说着,他停下脚步,板着脸问道:“叔达,你可明白?”
司马孚皱着眉,思索半晌也没琢磨出个所以然,忍不住问道:“二哥此话不明所以,我不明白!”
司马懿见状,轻笑了起来。
稍后,他带着教训的口吻说道:“叔达,这其中的道理,归之就是一句——长兄如父!
为兄让你读什么,你便读什么;让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这就是伦常纲纪,何须多问?”
“你……”司马孚有心想要反驳,但却被噎得满脸通红,毕竟二兄所说的确实没有错。
他忍了忍,最终是轻哼一声,不服气的转过头去。
“咳!咳!”堂外突然传来一阵轻咳声。
司马懿和司马孚脸色微变,司马孚顺势坐下拿起一份竹简开始朗声读了起来。
至于司马懿,找到最前面的空位坐下,同司马孚一般,正襟危坐,口中念念有词。
片刻后,司马防板着脸缓缓走了进来。
他看着堂内几子很是认真读书的模样,脸色稍缓。随后走上前,待看清读的是《诗经》篇章时,更是微微颔首。
稍后,他径直走到诸子前面的主座坐下,淡淡道:“好了,都停下吧!”
诸子闻听,连忙放下竹简,目光齐齐看向了上首,带着敬畏与恭顺。
司马防捋着胡须,目光从诸子的脸上一一掠过,最后落在那些书案上的竹简上,缓缓道:“《诗经》有三百篇,乃是圣人传世。你们可知,熟读《诗经》,于己、于家、于国,究竟有何益处?”
话音刚落,堂下顿时一片沉默。
除了司马懿面色沉稳,其余六子皆是面面相觑,你看我,我看你,竟没有一人敢开口回答。
其中年龄最小的司马敏更是偷偷打了个哈欠,又赶紧用小胖手捂住嘴。
司马防见状,眼中闪过一抹失望之色。
看来,他的那些诸子,大多只知其然,却不知其所以然。
这时,司马懿起身恭敬的行了一礼:“父亲,孩儿知道!”
“哦?”司马防眼睛一亮,轻抬了一下手,“既然你知道,那就说说!”
司马懿神色恭谨,随后说道:“父亲,自孝武颁布‘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之国策以来,精通‘五经’便是天下士人经学入仕的必经之路。
而《诗经》作为“五经”之一,更是太学博士考课、朝廷察举征辟的必考内容!
昭宣时,右扶风韦贤因精通《诗经》而官至丞相,其子韦玄成同样以《诗经》继任相位,因此有民谚称:“遗子黄金满籯,不如一经。”
说罢,他再次躬身一礼。
司马防捋着胡须微微点头,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之意,“仲达说的是为正理,只是你可还有其它想法?”
司马懿早有准备,回道:“父亲明鉴,读《诗经》的好处,并不是只有仕途一道。”
司马防眼中闪着浓厚的兴趣,笑道:“那你就好好说吧,让为父听听你的见解。”
“是!”司马懿领命,随后从容的说道:“《诗经》中《毛诗序》篇强调‘温柔敦厚’,《凯风》篇宣扬孝道,《柏舟》篇强调贞节,我大汉‘以孝治天下’,‘忠孝节义’乃是立国之本,人伦之基。
如今天子英明,朝廷渐振,大汉中兴在即,身为士人,更当时时诵读《诗经》,才能不负圣人之教,不负家国所望。”
司马防听完,忍不住捋着胡须大笑了起来,“仲达此番话,深得为父之心!通其义,晓其理!这才是真正的读书!”
稍后,他收敛起笑容,目光再次变得严肃,缓缓扫过诸子,语重心长地教导道:“你们且要牢牢记住!家宅安宁,则万事可兴;而欲要家和,首要之事,便是兄友弟恭,长幼有序!
《诗经》之中,多的是颂扬亲情、友悌、和睦的篇章。多读《诗经》,便能明白此理!”
他顿了顿,“眼下朝廷重振,你们兄弟几人,将来都是要步入仕途,为天子效力,为黎民谋福。更要谨记‘家和万事兴’之理,互相扶持!如此,我河内司马氏的门楣,方能代代传承,兴旺发达!”
堂下诸子不管有没有听的进去,但面对老父亲的教诲,都是躬身领命。
司马防见状,满意的颔首,又轻摆了一下手:“好了,除了仲达留下,其余人就先行退下吧!”
待六子陆续退下后,他突然目光凌厉的审视着次子司马懿,面上的表情也是变得复杂无比。
司马懿感觉堂内的气氛不对,微微低下头,神色是愈发的恭谨。
良久之后,司马防才淡淡道:“说说吧,你为何要这么做?”
司马懿微怔,随即便明白了过来,抬起头试探着问道:“父亲说的可是……大门匾额替换之事?”
司马防轻哼一声,却未回答。
司马懿心头一凛,随后觍着脸笑道:“父亲容禀,您身为洛阳令,此次奉诏入中都,但天子毕竟还没有说要您卸任,您就是大汉朝廷官员,要是大门挂着‘司马宅’,那就是不合朝廷体制。”
说着,他抬眼偷瞧了一番父亲的脸色,继续说道:“更何况,城东乃是朝中诸多权贵聚集之地,那隔壁几家,不是挂着‘李府’便是‘张府’。
我们司马氏虽然出自河内,但也是家学渊源。若是挂着‘司马宅’,那岂不是有失我司马氏的体面!孩儿这也是为了家族声誉着想!”
“哼!尽是胡言乱语!”司马防忍不住轻斥道,但脸色却是缓和了许多。
他随后轻叹了口气,谆谆叮嘱道:“替换匾额之事,为父已经命管家复原。但为父想说的是,我司马氏虽家学渊源,但毕竟名不见经传,根基尚浅。要学会低调,韬光养晦,以免遭人忌恨!
尤其是在这中都之地,随着朝廷渐振,将会有更多的名门望族之人到来!那时鱼龙混杂,多少眼睛盯着。”
司马懿闻听,虽然点头称是,但面上的表情却是有些不以为然。
司马防见状,缓了缓语气,再次劝道:“为父有八子,但诸子之中,最为聪颖者,就是你司马仲达了。
可你却是常常自以为是,恃才傲物。你若一味张扬,追求虚名浮利,定会吃大教训的!你,可明白?”
说完之后,他紧紧盯住司马懿。
司马懿抬眼看着父亲凝重的神色,有心想争辩几句,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稍后,他郑重的一礼:“多谢父亲教诲,孩儿定会谨记于心!”
司马防这才心中稍松,轻轻点了一下头,但神色却是已然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