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江东来客(1 / 1)
尚书令周府。
此时天色已经渐黑,周忠心事重重地回到府中,立即屏退了所有随从仆役,独自一人将自己关进了内堂。
内堂中一片昏暗,他没有命人点灯,便在黑暗中来回踱步。而内心深处,更是在上演着剧烈的挣扎与纠结。
今日天子的敲打,还有江淮的局势,无数个念头在他脑中翻腾,让他烦躁不已。
良久,他终于停下脚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他走到门边,“哗啦”一声拉开了门栓,打开了门。
“来人!”
很快,远处一名仆人快步走近,恭敬的行礼道:“老爷!”
周忠招了招手,待仆人靠近,他压低声音吩咐道:“去后门偏院,请那位从江东来的客人过来。记住,要隐秘,莫让任何人瞧见!”
“是,老爷!小人明白!”仆人领命,正要离去。周忠又补充了一句:“另外,让人进来掌灯。”
约莫半个时辰左右,内堂内已是灯火通明。
忽然,一阵脚步声响起,先前那名仆人引领着一位年约三旬、身着文士常服的中年人步入堂内。
此人面容清瘦,目光沉静,步履从容,正是江东孙策麾下的名臣吕范。
吕范进入后,一眼便看到上首正襟危坐的周忠,手中拿着一份竹简,似乎正在全神贯注的阅读。
他微微一笑,随即整理了一下衣冠,上前几步,恭恭敬敬地行了一拜:“殄寇将军麾下征虏中郎将吕范,拜见少府兼尚书令周公!”
堂内一片寂静。周忠仿佛没有听见,只顾看着手中竹简。
而吕范保持着行礼的姿势,神色不变,耐心等待着。
良久之后,周忠才缓缓放下手中的竹简,抬起头上下打量着这位江东来客。
稍后,他终于开口,淡淡道:“你自称是殄寇将军麾下征虏中郎将?那么,老夫倒要问问,你今日站在这里,是以孙策之臣的身份?还是……以我大汉臣民的身份?”
吕范缓缓直起身,姿态依旧恭敬,从容的笑道:“在下愚钝,不知周公此言何意?还请明示。”
“何意?”周忠脸上露出一抹毫不掩饰的冷笑,“若你自认是孙策私臣,非我汉臣,那便请转身走出此门,老夫只当你今夜从未踏足此地!可若你还自认是大汉臣子,老夫倒可与你闲叙片刻。”
吕范脸上的笑容不变:“周公言重了。殄寇将军之官爵,乃朝廷明旨敕封,他自是大汉之臣,奉朝廷正朔。在下既在殄寇将军麾下效力,自然也是大汉臣民!”
“哦?听你这么说,孙策倒成了我大汉朝廷的忠臣良将了?”
“那是自然。若非心怀朝廷,殄寇将军又怎会特遣在下千里迢迢,前来中都拜谒周公?”
周忠微微摇了摇头:“那孙策可就错了。既为汉臣,自当光明正大的遣使入朝,向天子进表纳贡,而非是派你私下来见老夫!”
吕范笑了笑:“周公此言差矣。周公出身庐江名门周氏,德高望重,是我江东士民之仰望!
如今更蒙天子信赖,官至少府兼尚书令,位极人臣,更是江东父老之荣光!
殄寇将军身为晚辈,于情于理,都该遣人入朝拜谒,以表敬仰关切之心。
更何况,周公乃殄寇将军麾下军师周公瑾之伯父,在下奉殄寇将军之命前来,若是不前来拜见,岂不是失礼至极!”
他稍作停顿,轻叹了一口气:“至于没有正式遣使入朝上表贡奉,那是因为殄寇将军身负重任,替朝廷镇守江东。而且更有难言之隐,一时无法向朝廷尽述,绝非有意怠慢!”
“哦?难言之隐?”周忠面上似笑非笑,“这么说,孙策派你不远来此,是有求于老夫了?”
“正是如此!”吕范不再绕弯子,坦然承认,又深深一辑,“还望周公看在同乡之谊、通家之好的份上,施以援手!”
周忠轻笑一声,身体倚靠在凭几上:“也罢。既然孙策有所求,那你就先说说来意吧。”
吕范细细瞧了瞧周忠的神色,却是一时发现不了什么,只得言道:“周公明鉴。殄寇将军自兴平元年与扬州刺史刘繇刘使君发生冲突以来,双方互有攻伐,如今刘使君困守豫章郡彭泽,但是此事绝非殄寇将军心中所愿!”
说着,他的语气变得愤懑和无奈起来,“皆是那后将军袁术,屡屡逼迫唆使,将军无奈之下,才不得已而为之。
如今袁术僭越之心已昭然若揭,殄寇将军深明大义,自当与其划清界限。”
稍后,他又轻叹一声:“只是殄寇将军与刘使君之间的误会已成。因此,殄寇将军特遣在下前来中都,恳请周公念在将军一片赤诚及昔日破虏将军为国尽忠的份上,在天子面前陈述原委,以证殄寇将军之清白!”
“清白?”周忠闻听,好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荒谬的事情,忍不住笑了起来。
笑罢之后,他脸色阴沉,眼神也变得冷冽:“孙策真当老夫是那三岁孩童,可以随意戏耍哄骗不成?”
吕范脸色微变,强自镇定的拱手道:“周公此话……何意?在下不太明白。”
“何意?哼!”周忠冷笑一声,“老夫宦海沉浮数十载,虽不敢说洞悉天下大势,却也不是任何人可以欺瞒哄骗的!在老夫看来,孙策与刘繇之争,根源无非是两点!“
他竖起一根手指,“其一,袁术欲独霸扬州,只是扬州刺史刘繇乃朝廷钦命,岂肯归附于他?袁术恼羞成怒,遂遣孙策为领军攻打刘繇!”
接着,他又竖起第二根手指,“其二,而孙策更是趁机借袁术之名攻打刘繇,鲸吞蚕食江东诸郡,扩张自己的势力!”
他顿了一顿,眼中闪烁着精光:“如今,孙策羽翼渐丰,想要与袁术撇清干系,谋求自立。
只是,名不正则言不顺!他需要一个名分,一份来自朝廷的大义!
可他与朝廷敕封的扬州刺史兵戎相见,此事若是闹到朝堂之上,必将是群情激愤!届时,他孙策便是众矢之的!
因此,他才行此下策,私下遣你来中都,请求老夫在朝中替他‘证名’!”
说着,他露出一抹嘲讽的笑意,“不知老夫刚才所说,是也不是?”
吕范的脸色阴晴不定,他万万没想到,孙策与周瑜的精心谋划,竟被周忠剖析得如此透彻。
沉默了半晌,他长叹一声,郑重的一拜:“周公明察秋毫!在下……不敢再有任何欺瞒,殄寇将军确实有此意。
但,恳请周公念在殄寇将军有不得已的苦衷,更念在公瑾的份上,在朝中、在天子面前,为殄寇将军转圜一二!”
周忠却是再次微微摇头。
他没有立刻回应吕范的恳求,而是缓缓站起身踱步至堂中,负手背对着吕范,透过窗棂望向堂外深邃的夜色。
良久,他才转过身,神色肃然的看向吕范:“你……还是错了。老夫自从踏入朝堂,如今已历经四朝,所求者,不过是一个‘忠’字,忠于朝廷,忠于陛下!
如今天子英明,委老夫以少府、尚书令之重任,老夫无以为报,唯有鞠躬尽瘁,岂敢存半分私心?”
他向前迈了一小步,“而如今,孙策割据江东,其不臣之心,已经昭然若揭!老夫身为朝廷重臣,岂能与此等悖逆朝廷之徒同流合污?”
他稍稍缓和了一下语气:“若孙策真心知错,忠心于陛下,大可直接奉表入朝,向陛下陈述原委,乞求宽宥!若能如此,老夫或可在陛下面前,替他美言几句。”
“可是如今,他竟居心不良。”周忠轻哼一声,“老夫未将你直接拿下送往校事府,已是给足了他体面!”
稍后,他的语气又变得严厉,“老夫看在孙破虏将军的面上,再次告诫他一番。如今天子英明,朝廷渐振,大汉中兴之势已成。若他能迷途知返,还为时未晚。可他若继续负隅顽抗……”
他停了一下,一字一顿道:“那等待他的,必将是朝廷的雷霆一击。”
说罢,他不再看吕范一眼,朝着门外断喝一声:“来人!送客!”
“吱呀”一声,内堂的门再次被推开,方才引路的仆人垂手肃立,对着吕范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吕范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脊背,神色又变得淡然。
他再次躬身行了一礼:“周公今日教诲,字字珠玑,在下定会如实转达殄寇将军。
多谢周公此次召见,他日若有机缘,在下定当再来拜会周公。”
说罢,他毅然转身,走出了内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