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银锁(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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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吓了一跳,转身时露出脖子上挂着的银锁,锁上刻着个“乐“字。“我从洛阳来,找一位姓赵的女先生。“他从怀里掏出封信,信纸已经发黄,“我娘说,二十年前是这位先生救了她,还说若有天她不在了,就让我带着这信来找'懂槐花的人'。“

方荡展开信纸,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见字如面,当你读到这封信时,想必已是花开时节。那年在洛阳城,见你抱着孩子在寒风里发抖,就知你我皆是守着念想过日子的人。现将'护心散'方子附后,愿你的孩子能平安长大,也愿天下所有等待,都能等到花开。“

信末画着朵小小的槐花,旁边注着行小字:“此花耐冬,纵经霜雪,亦能香彻骨。“方荡忽然想起那年冬天,长乐从洛阳回来,棉袄上沾着雪,却笑着说救了个了不起的女子,“她抱着孩子在城墙下等了三天三夜,说丈夫去从军了,她要等他回来一起看牡丹。“

少年说,他娘去年冬天走了,临走前攥着这封信说:“告诉赵先生,我等着了,他托人捎来的牡丹种子,今年开得极好。“方荡领着少年进了阁楼,翻开那本《民间急救方》,在最后一页找到了“护心散“的方子,旁边有行批注:“心若有根,纵隔生死,亦能开花。“

那天夜里,方荡给少年讲了很多关于长乐的故事,讲她如何在忘川河畔等了三百年,讲她如何走江湖救死扶伤,讲她如何教盲眼人“听“花。少年听得眼睛发亮,最后说:“先生,我想跟着您学写字,把这些故事都记下来,就像赵先生编医书那样。“

方荡看着窗外的月光,忽然觉得那棵杏树仿佛又开满了花,香气漫过阁楼,漫过酒楼,漫过整个街巷。他想起长乐总说:“人间最珍贵的,不是永不分离,而是分离之后,仍有人把你的好,当成种子撒向四方。“

六、冬至雪又至

冬至那天,又下起了雪,和当年琴师来的那天一样大。方荡正在阁楼里整理那些来自各地的物件——医书、琵琶、玉佩、砚台、信笺,还有孩子们寄来的声波标本,忽然听见楼下传来熟悉的弦音。

他下楼时,看见个穿青布长衫的女子,正坐在当年老妪常坐的位置,抱着那把琵琶轻轻拨动。雪光透过窗棂落在她身上,鬓边别着的玉兰仿佛带着露水,像极了忘川河畔那个举着兔子灯的身影。

“你来了。“方荡轻声说,声音有些发颤。

女子抬头,眼里的光亮如当年:“我来取一样东西。“她指尖划过琴弦,槐花的香气忽然弥漫开来,“你看,这些年你收集的故事,已经酿成了最好的'相思汤'。“

方荡忽然明白,原来长乐从未离开。她在医书的批注里,在琵琶的纹路中,在盲眼琴师的弦音里,在孩子们的笑声里,在每个被她温暖过的人心间。她把自己化作了人间的风,人间的雨,人间的花开花落,化作了所有跨越时空的思念与重逢。

“那首《听雪词》,我很喜欢。“女子笑着说,指尖在弦上弹出新的调子,“不过我觉得,还该加一句'人间有暖,何惧路远'。“

方荡提笔写下这八个字,墨迹落在纸上,忽然开出朵小小的槐花。窗外的雪还在下,酒楼里却暖意融融,酒客们的喝彩声、伙计们的笑闹声、弦音、墨香、花香,交织成一首最动听的人间词话。

女子起身时,鬓边的玉兰落在桌上,化作一片花瓣。“我该走了。“她笑着说,“不过你放心,只要这酒楼还在,只要还有人记得这些故事,我就会一直都在。“

方荡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风雪中,忽然想起千年之前,她在忘川河畔说的那句话:“我不等他来,我等他记起来。“如今他终于明白,有些等待,不是为了重逢,而是为了让那些美好的念想,能在人间永远流传。

他拿起那片玉兰花瓣,夹进《民间急救方》里,恰好落在“相思汤“的方子旁。窗外的杏树在雪中静静矗立,枝头仿佛已经结满了花苞,只待春风一吹,便会绽放出满树芳华。

赵乐留在酒楼的第三个月,终于能把“乐”字写得有几分暖意了。

他刚来的时候,握笔的手总在抖,笔尖在宣纸上戳出一个个墨点,像受惊的鸟雀。方荡不催他,只是每天清晨教他磨墨。砚台是长乐留下的老物件,青灰色的石质,边缘刻着细小的槐花,磨起来沙沙作响。“磨墨要顺着纹路走,”方荡握着他的手,教他轻重缓急,“就像讲故事,急了就失了韵味,慢了又少了灵气。”

赵乐的手腕渐渐稳了。他在阁楼的角落里支了张小桌,桌上摆着方荡给他的旧账本,背面正好用来练字。每天天不亮,他就爬起来,就着窗棂透进来的微光写字,写累了就去扫院子里的落叶,或者帮伙计们劈柴。他话不多,却学得认真,账本背面很快写满了“乐”字,有的稚嫩,有的笨拙,却一个比一个舒展,像慢慢绽开的花苞。

这天傍晚,方荡整理那些来自各地的物件时,翻出了一个锦盒。打开一看,里面是块月牙形的玉佩,玉质温润,上面雕着半朵槐花,另一半像是被人不小心磕掉了,缺口处用金线细细补过。“这是十年前,一个从江南来的老妇人留下的。”方荡指着玉佩,对凑过来的赵乐说,“她说长乐当年在苏州城救过她的小孙子,那孩子发水痘,高烧不退,是长乐用针灸配合‘护心散’,守了三天三夜才救回来。”

他拿起玉佩,对着光看:“老妇人说,这块玉佩本是一对,她和丈夫各戴一块,后来丈夫死在战场上,她就把两块玉佩拼在一起,想留个念想。长乐救了孩子后,她要把玉佩送给长乐,长乐却只取了半块,说‘留着念想,不如种些希望’,还教她用槐花和蜂蜜做药膏,说能治孩子身上的水痘疤。”

赵乐的指尖轻轻拂过玉佩上的金线:“那另一半呢?”

“老妇人说,长乐把半块玉佩送给了一个在苏州码头讨饭的孤儿,”方荡把玉佩放回锦盒,“说‘这玉能帮你换碗热汤,但日子要靠自己走’。后来那孤儿成了走南闯北的货郎,每次经过苏州,都会给老妇人家送些糖果,说‘是赵先生教我,苦日子里也能嚼出甜来’。”

赵乐低头,在账本背面写下“槐花”两个字。墨汁在纸上晕开,像两朵小小的花苞。他忽然想起自己娘临终前的样子,她攥着那封发黄的信,说:“乐儿,你记住,人这一辈子,能被别人记住的,从来不是你得到过什么,而是你给过别人什么。”

那天晚上,赵乐做了个梦。梦里他站在洛阳城的城墙下,雪下得很大,一个穿青布棉袄的女子抱着婴儿,正在寒风里发抖。不远处,长乐提着盏灯笼走来,灯笼的光晕里飘着细小的槐花瓣,落在女子的棉袄上,瞬间融化成了暖意。

第二天一早,他把这个梦写在了纸上。方荡看了,在末尾添了一句:“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八、物件里的光阴入夏的时候,酒楼来了位特殊的客人。

客人是个跛脚的老者,背着个沉甸甸的布包,进门就问:“这里可是有方先生?”他从布包里掏出个铜制的药箱,箱子边角都磨亮了,锁扣上刻着朵小小的槐花。“我叫李三,当年在徐州城,是赵先生把我从死人堆里拉出来的。”

老者打开药箱,里面整整齐齐地摆着三十七个小瓷瓶,每个瓶身上都贴着纸条,写着药名和用法。“这是我照着赵先生留下的方子配的药,”他指着最底层的一个瓶子,“这个‘护心散’,救过不少于三十个人。我这次来,是想把药箱留下,说不定能帮上更多人。”

方荡接过药箱时,指尖触到箱底刻着的一行小字:“医者仁心,如槐常茂。”字迹娟秀,正是长乐的手笔。

李三又从布包里拿出个布偶,是用碎布拼的小兔子,耳朵上缝着朵槐花。“这是当年赵先生给我缝的,”他摸着布偶的耳朵,眼里泛起泪光,“我伤好后想跟着她学医术,她说‘你性子急,不如学做货郎,走街串巷时也能帮人捎些药’。我听了她的话,走了三十年货郎,帮人捎过的药,能堆满半间屋子。”

赵乐在一旁,把李三的话都记了下来。他的字已经写得很稳了,笔画间带着槐花的舒展。李三看着他写字,忽然说:“我有个孙女,跟你一般大,也爱写字。等我回去,让她给你寄些徐州的槐花粉,那是用春天的新槐花磨的,调在墨里,写出来的字带着香。”

那天傍晚,方荡打开了那个一直锁着的木柜。柜子里除了医书、琵琶、玉佩,还有些更细碎的物件:半块吃剩的麦芽糖(据说是当年长乐给街头乞丐留的),一张泛黄的戏票(上面有她用铅笔写的“人间百态,皆是药方”),甚至还有片干枯的槐树叶,叶脉清晰,像被人精心压了许多年。

赵乐看着这些物件,忽然明白方荡为什么总说“长乐从未离开”。她就在这片槐树叶里,在那半块麦芽糖里,在每个被她温暖过的人心里,发着淡淡的光。九、弦音里的重逢秋分时,盲眼琴师又来了。

他还是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手里的琵琶却换了新弦。“方先生,我带了个徒弟来。”琴师身后跟着个梳双丫髻的小姑娘,眼睛亮晶晶的,手里抱着个小小的阮。“她叫阿阮,是我在乡下捡到的孤儿,耳朵灵得很,能听见蝴蝶振翅的声音。”

阿阮给方荡和赵乐弹了段《听雪词》。她的指法还生涩,却弹出了一种特别的清亮,像山涧的溪水流过鹅卵石。“这是师父教我的第一首曲子,”小姑娘笑着说,“他说这首曲子里住着位很温柔的先生,能让冬天都开出花来。”

琴师摸了摸阿阮的头,对她说:“你弹的‘人间有暖’那句,比师父当年弹得有灵气。”他转向方荡,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本手抄的曲谱。“这是我这些年记的曲子,有一半是听来的故事,一半是梦里的槐花声。阿阮说,想把这些曲子教给更多人,让大家都知道,这世上有能暖人心的声音。”

赵乐翻开曲谱,扉页上写着“弦音即心音”,字迹是琴师特有的歪斜,却透着股执拗的认真。他忽然想起方荡说过,当年长乐教盲眼琴师“听”花,其实是教他“用心看世界”。

那天晚上,阿阮在酒楼的院子里弹了首新曲子。月光落在她的阮上,琴弦振动时,院角的老杏树落下几片叶子,像在跟着节奏起舞。赵乐坐在台阶上,把这首曲子的旋律记在了纸上,旁边画了朵小小的槐花。

方荡看着他们,忽然觉得长乐当年说的“把好念想撒向四方”,其实早就实现了。就像这琴声,从一个人传到另一个人,从一座城传到另一座城,最终会在无数人心里,开出温暖的花。十、满树芳华冬至又至,雪落无声。

赵乐已经能独立整理那些来自各地的故事了。他把李三的药箱摆在了阁楼最显眼的位置,旁边放着琴师的曲谱和阿阮的阮。木柜里的物件又多了些:新疆来的沙枣花(一个牧民说,是长乐教他们用沙枣花做蜜饯,度过了最苦的冬天),海南的贝壳(里面装着海浪声,据说是个渔夫送的,他说长乐当年救过他落水的儿子),还有云南的野菊花(一个小姑娘用丝线串着,说要送给“懂槐花的人”)。

这天清晨,赵乐扫雪时,发现院角的老杏树开花了。

不是杏花,是槐花。细小的白色花瓣缀满枝头,在雪中透着淡淡的香。他揉了揉眼睛,以为是幻觉,却见花瓣上的雪正在融化,滴落在地上,晕开一个个小小的水痕,像谁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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