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食人蜂(1 / 1)
雨声砸在琉璃瓦上,殿内却静得能听见呼吸声。
江山握着断岳刀的手僵在半空,王夫的话却像块巨石砸进混沌的思绪。
他张了张嘴,喉咙发紧,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可心中就是不明白,王夫为何要当着自己的面,讲这些事情?
江山的脑子里,已经是一团浆糊了。
柳青突然往前冲了半步,又猛地刹住。
她指甲掐进掌心,指节泛白,眼底翻涌着惊怒与不解。
本该是问责的场面,师兄却像在翻篇,轻飘飘几句话,就把宋岩的死和江山入内门扯到了一起。
林妙音攥着刻刀的手指无意识摩挲刀柄。
她盯着王夫平静的侧脸,试图从他微蹙的眉峰里找到答案。
明明方才还剑拔弩张,怎么突然绕开了正题?兵器阁的架构、内门选拔,这些跟宋岩的死有什么关联?
王夫负手而立,目光扫过三人紧绷的神色,突然一笑。
这笑让空气更显压抑,江山握着断岳刀的手微微收紧,掌心沁出汗珠。
“南阁阁主传来消息,说可派弟子替代比试。”
王夫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东阁虽为四阁之首,却寻不出能应对的人才。若不应战,东阁颜面尽失。”
他顿了顿,眼神直直落在江山身上。
林妙音身体微僵,下意识看向江山。
柳青咬着牙,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却不敢打断。
“江山,你杀宋岩一事,本当严惩。”
王夫向前一步,“但如今东阁需要人出战。你若能赢下比试,一切既往不咎,还有重赏。若是输了...”
他语气陡然冰冷,“按谷规,当场斩杀。”
殿内陷入死寂。江山垂眸,喉结滚动两下。
宋岩倒地时抽搐的手指、林妙音挡在他身前的身影、王夫审视的目光,在脑海中不断闪回。
他深吸一口气,胸腔涨满潮湿的空气:“我应战。”
这句话像投入深潭的巨石,激起千层浪。
林妙音猛地转身,鞋底擦过地面发出刺耳声响,说道:“不行!你连弓箭都没摸过,拿什么赢?!”
她的声音发颤,带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焦急。
“摸过又如何?废物就是废物。”
柳青冷笑,脚尖碾过地上的碎珊瑚,说道:“东阁无人可用,他肯当替死鬼,正合我意。”
她故意拖长尾音,每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
“柳青!”林妙音向前半步,两人之间的空气仿佛要被点燃。“明知是死局还要推他上?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我安的什么心?”柳青逼近,呼吸喷在林妙音脸上,“别忘了,他杀的可是我徒弟!”
她突然提高声调,“东阁丢脸事小,谷中规矩被践踏事大!”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争吵声在大殿里来回碰撞。
江山站在原地,断岳刀的布条缠着手腕,随着呼吸轻轻摆动。他盯着地面的裂缝,感觉那些纹路像要将自己吞噬。
“够了!”王夫突然开口,声音低沉却带着威慑力。
他上前一步,玄色衣摆扫过两人中间,“此事已定。江山若赢,宋岩之事不再追究;若输...”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三人,“按规处置。”
林妙音张了张嘴,还想反驳,却在触及王夫冷硬的眼神时闭上了嘴。
柳青勾起嘴角,得意的神色藏都藏不住。
江山握紧断岳刀,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殿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月光从窗棂漏进来,照亮他紧抿的嘴唇。
王夫挥了挥手,柳青和林妙音先后离开。
殿门合拢的瞬间,空气仿佛凝固。
江山将断岳刀横放在膝头,指节无意识摩挲着刀柄上的布条。
“坐。”王夫指了指对面的空位,桌上早已摆好两副碗筷。
清蒸鲈鱼蒸腾的热气模糊了江山的视线,他依言坐下,余光瞥见王夫慢条斯理地布菜。
屋内只有瓷碗相碰的轻响。
江山夹起一筷青菜,咀嚼时尝到浓重的姜味。
王夫偶尔抬眼,目光如刀,却始终没开口。
两人就这样沉默着,各自吞咽饭菜,窗外的月光渐渐爬上桌沿。
直到最后一口汤见底,王夫才放下筷子,说道:“明日卯时来取弓。”
他起身时带起一阵风,吹得烛火晃了晃,“这场比试,别让我失望。”
江山攥紧碗碟,听见自己的声音平稳如昔:“是。”
卯时的天光刚透进窗棂,江山就站在了兵器库门前。
推开沉重的铁门,一股陈年木料与铁锈混合的气息扑面而来。
库房内摆满了各式兵器,刀枪剑戟层层叠叠,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光。
拐过几道长廊,江山的脚步突然顿住。
整面墙壁上密密麻麻挂满了弓箭,长弓如满月,短弩似寒星,弓弦紧绷着蓄势待发。
有的弓身缠着古朴的符文,有的箭镞泛着诡异的蓝光,还有些箭矢尾羽上凝结着干涸的血迹。
江山在墙下缓缓踱步,心中暗叹:东阁无人擅弓箭,库存却如此惊人。
指尖划过冰凉的弓身,江山开始仔细挑选。
第一张弓入手太轻,拉满时弓弦震颤得厉害;
第二把弩机精巧,却发现机括处有细微裂痕。
他蹲下身,在角落翻出一把缠着粗布的长弓。
弓身纹理清晰,摸上去却温润如木,试着拉了半弦,竟毫无滞涩感。
换了把箭矢搭在弦上,江山屏息发力。
弓弦发出低沉的嗡鸣,箭矢破空而出,精准钉入远处标靶红心。
他又接连试了几把,有的射程惊人却难以掌控,有的准头奇佳但力道不足。
最终,江山将那把缠着粗布的长弓抱在怀中,箭囊装满三棱破甲箭——这弓看似普通,却与他的发力方式完美契合。
离开时,他回望满墙弓箭,不知这些尘封的兵器,曾见证过多少场厮杀。
江山抱着长弓踏出兵器库,晨光斜斜切在他肩头。
王夫不知何时已等在廊下,手背在身后,靴跟有节奏地叩击青石板。
“选好了?”声音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江山顿住脚步,粗布包裹的弓身硌着掌心。
他低头确认箭囊里三棱破甲箭的数量,金属箭镞相碰发出细碎声响,“选好了。”
王夫上前半步,阴影完全笼罩住江山。
“这场比试,东阁输不起。”
他的呼吸喷在江山头顶,字字如坠冰窟,“南阁那群人觊觎东阁已久,若今日折了面子...”
话音戛然而止,唯有指甲刮擦袖袍的沙沙声。
江山攥紧弓身,木纹深深嵌进掌心。
远处传来演武场的喧闹,混着兵器碰撞声随风飘来。
他抬眼迎上王夫的目光,看见对方瞳孔里自己紧绷的倒影,“明白。输了,我用命抵。”
马车碾过碎石路,车轮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声响。
当最后一道山影撞入眼帘时,江山掀开布帘,冷风裹着砂砾瞬间灌进车厢。
燕南山横亘眼前,山体表面布满深浅不一的沟壑,像是被巨刃反复劈砍过。
裸露的岩石泛着铁灰色,缝隙间却顽强生长着枯黄的野草,在风中簌簌作响。
半山腰处,终年不散的雾气如同厚重的帷幕,遮掩住山体的轮廓,只隐约透出嶙峋的轮廓。
山脚下立着半人高的界碑,表面刻满斑驳的符文,不知历经多少岁月侵蚀。
传来若有若无的号角声,混着山风回荡在山谷间。
王夫率先下车,靴底踩在碎石上发出咯吱声响,打破了山间的死寂。
江山握紧长弓跟在身后,目光扫过陡峭的山道,心中暗自估算着距离与地势。
这地方易守难攻,显然不是寻常的比试场地。
山道越爬越陡,碎石在靴底打滑。
当终于踏上山顶平台时,江山的呼吸有些急促。
平台边缘立着几株歪脖子松树,树干上布满刀砍斧凿的痕迹。
平台中央站着两个人。
靠左侧的人背着朱漆箭囊,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腰间的青铜弩机,金属碰撞声在山风中格外清晰。
另一个人则蹲在地上,正用燧石打磨箭头,火星溅落在他脚边的兽皮箭袋上。
王夫上前两步,靴底碾碎了平台上的薄冰。
“张阁主今日亲自观战?”他的声音在山谷间回荡。
蹲着的人闻声抬头,燧石与箭头摩擦的声响骤然停止。
站在一旁的人则缓缓转过身,手按在弩机扳机上,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山顶的风比山下更烈,吹得江山手中的长弓布条猎猎作响。
他注意到平台边缘的悬崖下云雾翻涌,深不见底。
那两个人的目光同时落在他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轻蔑,仿佛在打量一件即将被碾碎的兵器。
王夫上前半步,声音在山风中沉稳有力:“按规矩,我方派江山出战。”
他瞥了眼南阁众人,袖中指尖微微收紧。张阁主抚掌大笑,侧身推出身后那人:“陈野,让东阁见识下南阁箭术。”
王夫手背在身后,靴跟碾过山顶碎石:“张阁主这次肯派陈野,倒是舍得下血本。不过...”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南阁众人,“听说贵阁最近在符文箭上卡了半年,不会拿这场比试练手吧?”
张阁主弯腰捡起块石头,在掌心抛了抛:“王阁主说笑了。我不过是怕东阁无人能接陈野三箭,白白折了四阁之首的面子。”
石头突然脱手,“嗖”地砸向悬崖边的枯树,惊起一群寒鸦。
“四阁之首的面子,总比某些阁靠歪门邪道强。”
王夫冷笑,“听说南阁最近在偷偷改良机关弩?谷规里可没说比试能用器械。”
“谷规也没说不能用。”
张阁主凑近,呼吸喷在王夫脸上,“倒是东阁,派个连弓箭都没摸过的毛头小子,是打算认输,还是想恶心人?”
江山握紧长弓,指节发白。
他能感觉到南阁陈野的目光像钉子般钉在自己身上,而身后王夫的气息愈发冰冷。
山风卷起砂石打在脸上,远处传来隐隐的闷雷,仿佛预示着这场比试远不止箭术较量这么简单。
张阁主突然抬手指向天际,那里正翻涌着灰黑色云团:“看到了?子时三刻,食人蜂群必至。”
他捡起块碎石在地上划出界限,“以这道线为界,谁在一个时辰内射落蜂群数量多,谁就赢。”
王夫盯着云层下沉的方向,喉结动了动:“蜂群密集时视线受阻,怎么计数?”
“自然有人盯着。”
张阁主打了个响指,南阁弟子立刻捧来沙漏与竹牌,“每射杀十只蜂,发一块竹牌。时辰一到,竹牌多者胜。”
他将沙漏倒扣,砂砾开始簌簌坠落,“另外,允许用符箭、机关弩,唯一的规矩——不得越界伤人。”
江山蹲下身,手指抠进地面的碎石缝。
食人蜂的嗡鸣已经隐约可闻,混着潮湿的腥气扑面而来。
他摸出箭囊里的三棱破甲箭,在掌心轻轻摩挲箭镞的倒刺。
陈野站在对面调试弩机,金属零件的碰撞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开始!”随着张阁主一声令下,第一波蜂群已冲破云层。
江山迅速搭箭拉弓,弓弦震颤的瞬间,他看见陈野的符箭率先破空,箭尾符文亮起幽蓝光芒。
山顶陷入诡异的寂静,唯有沙漏中砂砾坠落的声响。
江山握着长弓的手沁出汗珠,粗布包裹的弓身被反复摩挲得温热。
王夫立在身后,呼吸声忽重忽轻,南阁众人交头接耳的细碎话语混着兵器碰撞声,在空气中凝成无形的网。
突然,远方传来低沉的嗡鸣,像千万根琴弦同时绷断。
江山猛地抬头,只见灰黑色云团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压来。
那不是云,是密密麻麻的食人蜂,翅膀振动掀起的气流甚至带起地上的碎石。
蜂群遮蔽了半边天空,蜂腹的毒囊泛着诡异的青紫色。
前排的工蜂已经露出獠牙,口器开合间滴落黏液,在地面腐蚀出滋滋声响。
江山瞳孔骤缩,手指无意识地收紧弓弦。
他从未见过如此骇人的阵势——每只食人蜂都有拳头大小,而这样的蜂群,几乎铺满了整个视野。
陈野的冷笑从对面传来,混着弩机上弦的金属声。
王夫在身后低喝:“稳住!等蜂群靠近!”但江山知道,此刻山顶所有人的心脏,都在随着那片移动的黑云剧烈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