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五十六章 暗夜潜流(1 / 1)
警用吉普车的引擎在夜色里低吼,卷起县城的尘土,直奔顺发船厂。
车厢内一片沉寂,只有车轮碾过碎石的沙沙声,偶尔响起周卫国对着步话机低促的指令声。
王大海靠在副驾,车窗留了条缝,咸腥的夜风灌进来,扑在他脸上,吹散了最后一点燥热。
借着仪表盘微弱的光,王大海把船厂门口那场戏的每个关节掰开揉碎:假“张主任”的破绽,那本快得看不清内页的工作证,印着鲜红大印的“草案”,还有赵老三急吼吼要把全村家底塞给骗子的嘴脸,每一个细节,都详细的复述了一遍。
周卫国安静的听着,指关节在膝盖上无意识地敲击。“伪造公章,冒充国家工作人员,数额巨大,还搞封建迷信胁迫,这都是一套又一套的手段。”
他鼻腔里哼出一声,眼底寒光一闪,“王大海,你这手稳得好!没当场掀桌子,套住了时间地点,给收网铺了路!这份定力,非常难得!”
王大海扯了下嘴角,没接话。
他心里透亮,这哪是什么急智?不过是前世商海里趟过明枪暗箭淬炼出的本能。重生一回,这种腌臜把戏,他见过太多了,主要还是诈骗的刑罚太低了,没有直接证据更是会被诈骗犯反咬一口,这样的新闻也不少。
车刹在船厂门口。夜色里的船厂老李带着二组的人影已经楔入夜色,无声散开。几道微弱的手电光柱在船台、料堆、杂货店墙角谨慎地切割、标记。
周卫国跳下车,立刻和老李头抵头,对着简易地形图,开始部署起来:
“这个料堆后,视野覆盖西面,杂货店墙根,安排两人,以防他们狗急跳墙,这里的后门,记得卡死退路,老李,那个姓张的目标重点盯防,一定要第一时间控制!钱和假文件,必须人赃俱获!”
王大海没靠前,双臂环抱,背脊抵着冰凉的工字钢。
他眯眼扫视这片即将成为陷阱的场地。月光拉长了周卫国和老李的身影,那些无声移动的干警,正在编织一张无形铁网。只待天明,收网擒虫!
与此同时,琼崖村,赵老三家
油灯火苗在土墙上跳动,映着赵老三的脸。他瘫在冰冷的泥地上,像抽了筋。
对面,德顺爷端坐在破木椅上。
老爷子没言语,只吧嗒着旱烟袋,辛辣的烟雾在狭小屋子里弥漫。
沟壑纵横的脸没什么表情,但那双眼睛,深得像古井,沉沉罩着地上那滩烂泥。
赵老三的干嚎变成了抽噎,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他把冯全如何在老榕树下用“五鬼搬运”、“损及骨血”的鬼话唬住他,如何拿捏他对儿子水生的恐惧逼他当“眼”,监视王大海家、打探公账、再到今早被安排跑去船厂,配合假“张主任”演戏,逼王大海掏钱,直接倒了个底朝天。
末了,“咚”一个响头磕在泥地上,额头沾满灰土:
“德顺爷!我不是人!猪油蒙了心!鬼迷了眼!我对不起大海!对不起全村老少!我该死啊!”他抬手又要扇自己。
“够了!”德顺爷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嚎完了就起来!这副怂相收起来!”
赵老三一哆嗦,手僵在半空。
德顺爷吐出一口浓烟,淡淡说道:“王大海让你干啥?”
“他让我稳住姓冯的,就说钱没凑够,让我明早跟他去船厂,接着演,还让我来找您老,把事儿交代清楚。”赵老三声音颤抖的复述着。
“嗯。”德顺爷鼻腔里哼了一声。“钱没凑够?实话。那点家底是命根子,动一分都剜心。”
他顿了顿,烟锅在鞋底重重一磕,“老三,听着。大海给你活路,是看水生娃的份上。明早这场戏,给老子演真了!演砸了,不用大海动手,村里人的唾沫就能淹死你!水生往后在船队,脊梁骨也戳不直!”
“我懂!我懂!德顺爷!”赵老三知道这件事办好也就揭过了,连连点头,“我演!必须演得比真的还真!”
“滚!”德顺爷烟袋杆一挥,“把脸抹干净!这副丧气样收起来!嘴给我闭紧!今晚的事,烂肚子里!漏一丝风,惊了姓冯的……”老爷子话没说完,只冷冷剜了他一眼。
那一眼让赵老三浑身汗毛倒竖,手脚并用爬起来,跌跌撞撞冲出屋门,栽进浓黑夜色里。
德顺爷独坐油灯下,沉默地抽着烟。
浑浊的老眼投向窗外无边的黑,海浪呜咽声隐约传来。
苍老的手指在粗糙的椅子扶手上缓缓摩挲。
后怕和怒火在胸腔翻腾。后怕的是,大海若没看穿,全村血汗就打了水漂;怒火的是,竟有人敢把爪子掏进琼崖村的心窝!
“蜂门?哼!”老爷子牙缝里挤出一声冷嗤,烟锅里火星明灭,映着他眼中跳动的寒光,“管你马蜂土蜂,敢蜇人,就等着拍成泥!”
县城,“好想来”招待所,306房
屋里弥漫着劣质烟丝和陈旧被褥的混浊气味。冯全没点灯,借着窗外漏进的微光,慢条斯理地用软布擦拭几枚锃亮的康熙通宝。铜钱在他枯瘦指间翻转,发出细碎烦人的沙沙声。
他眼皮耷拉,心里拨着算盘。下午赵老三托人捎的口信——“钱还没凑够,王大海急得满村磕头呢”——像喝了口温吞水,滋味不明。
没凑够?意料之中。那穷村,榨出几百块就算烧高香。要紧的是态度,王大海那副急疯的架势,说明钩子咬得深!
“姓张的胃口忒大。”冯全心里嘀咕,两千块?不怕噎死!不过诓出几百块现钱,加上“冻结”公账的由头,这趟也算值。
他捻铜钱的动作一顿,一丝得意爬上嘴角。蜂针入穴,毒已种下,只等明早吸那口甜浆。
他浑然不知,此刻,招待所楼下幽暗的巷子里,几双眼睛如同夜枭,无声锁定了306房那扇透出微光的窗户。
一张冰冷的铁网,正悄然在他头顶收紧。空气凝滞,一丝风也没有。
翌日清晨,顺发船厂门口
海风带着咸湿凉意,吹散薄雾。初升的太阳把金光泼在船台巨大的钢铁骨架上,新刷的桐油泛着冷光。工人们还没上工,船厂门口空荡,只有海鸟掠过天空的尖鸣。
王大海和赵老三,一前一后戳在土路旁。王大海双手插在旧工装裤兜里,眉头拧成疙瘩,眼神焦灼地钉着县城方向,脚尖无意识地碾着一颗石子。嘴唇紧抿,腮帮子绷着,活脱脱被巨债压垮的汉子。
旁边的赵老三,戏更是卯足了劲!他搓着手,踮着脚,脖子抻得老长,眼珠鼓着,死死咬住土路尽头。嘴里碎碎念个不停,声音不高,刚好飘进王大海耳朵:
“咋还不来?咋还不来?……时辰到了吧?张主任他们……不会变卦了吧?老天爷哎,可不敢啊!大海,你说,这钱……送不出去,县里的扶持款……咱村的大船……可就全瞎了啊!”他急得跺脚,额头汗珠直冒,分不清是急是吓。那模样,比王大海这“欠债的”还急百倍。
王大海心里冷笑,面上烦躁地剜他一眼,瓮声低吼:“闭嘴!嚎丧呢!领导说八点,差哪儿了?稳着点!”声音里压着火,带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把个绝境强撑的汉子演得入骨。
赵老三被他吼得一缩脖,眼里急切更盛,嘴里依旧叨咕着“金疙瘩”“一步登天”,活脱脱被馅饼砸晕的蠢相。
时间滴答流过。空旷的厂门口,只剩风声浪涌。在那些看似无人的角落——料堆后、杂货店墙根、歪脖子树旁……无数道目光如同潜伏的豹,早已锁定这片区域。空气绷紧如弦,只待那致命一击。
土路尽头,终于晃出两个身影。打头的,还是那身笔挺“四个兜”,夹着鼓囊公文包,昂首阔步——“张主任”。后头跟着蓝工装的小年轻“小李”。
来了!
王大海瞳孔骤然一缩,裤兜里的手瞬间攥成铁拳!赵老三浑身一激灵,差点扑出去。
“张主任”远远瞧见王大海和赵老三,脸上立刻堆起矜持满意的笑,脚步也快了几分。
鱼儿,咬死钩了!
铁网,轰然合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