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深渊锚点(下)(1 / 1)
“逮着了。这畜生的尾巴根儿,总算揪住了。”
罗三浮眼中寒光爆射,和两把淬了冰的捕鲸叉一样,钉在主屏那幽灵般的信号上。
杀意,浓得化不开。
“孙教授。”他声音很大,不容喘息,“目标锁定,最高优先级。舰艏‘毒牙’鱼雷管,准备就绪。装填完毕,随时发射。”命令带着钢铁摩擦般的冷硬。
“指令确认:目标锁定维持最高级。‘毒牙’一号,准备完毕,装填完成,激发待命。”冰冷的电子女音,不带一丝波澜。
“这鬼东西,”罗三浮牙缝里挤出字来,每个音节都砸在铁板上,“敢抖一下鳞片,声纹多哼一声,光点多闪一丝,轨迹偏一头发丝,不用废话,最高优先级摧毁。给老子把它轰成海底烂泥。渣滓都别剩。”
他猛地扭头,目光如同实质的探照灯柱,牢牢锁死王大海:“大海。外头那片鬼蜮,交给你了。你就是咱这瞎眼蛤蟆的招子。吸力场哪块皮痒了,红雾往哪边流脓,椁体上那些鬼玩意儿抽什么疯。就算有颗海砂挪了窝,立刻。给老子报上来。清楚。明白?”
“明白。交给我。”王大海声音沉得和海底礁石一样。心神瞬间沉入舷窗外那片翻腾咆哮的血色熔炉。脑子超负荷运转,几十年的海腥味刻在骨子里的直觉,近距离被“海髓”邪性冲击的记忆碎片,还有那些来自“前世”、支离破碎却要命的认知,疯狂碰撞、绞缠。硬生生榨出一种近乎野兽般的、超越常理的‘战场嗅觉’。
他强压下颅骨里钢针攒刺般的剧痛和胃里翻江倒海的恶心,强迫自己死盯:‘主气孔左边那根大血管,幽绿光窜得邪乎,吸力顶到尖了,藤壶口子跟着张老大,周围水流粘稠得拉不动,是换气的空档?还是这鬼东西自个儿的,喘气节奏?前世那点东西碎得拼不拢,可门道,肯定有。周慕云就想看着咱们在乱麻里耗干血,和一堆破铜烂铁撞碎在椁子上?老子偏要摸清你这套鬼把戏的脉门。’他屏住呼吸,如同个老道的猎鲸手,解读着深海魔物狂暴皮囊下那致命的“心跳”。
“铁钳。”罗三浮目光扫向座椅阴影里,那被挫败感压弯了脊梁的身影,声音缓了半分,力道却丝毫不减,“废铁胳膊,还剩多少能喘气的?哪怕,就剩根指头能哆嗦两下。”
“铁钳”身子猛地一哆嗦,挣扎着抬起头,眼底那片浓得化不开的灰败里,终于被撬开一丝缝隙。王大海硬是稳住船体的本事,孙教授揪出“肉虫子”的眼力,罗三浮这声带着火气的信任,几道微弱却滚烫的电流,“滋啦”一下窜透了他麻木的神经,把骨子里工程师那股实用至上的狠劲儿给勾了出来。
他舔了舔干裂出血的嘴唇,嗓子眼儿里磨出的声音嘶哑:“7、8号精密关节,油漏光了,轴,肉眼瞅着弯了十五度不止,废透腔了。尖头探针,让那鬼结晶焊死了心,拔不动。末梢传感器,全瞎,屁信号没有。”
他急促地喘了口气,眼底那股子属于“铁钳”的、带着油污味儿的狠劲和实用精神,“腾”地烧了起来,‘不过,主体大臂骨头没断,肩膀那承重的疙瘩轴。还能转,主液压管子,估摸还剩一成五的残劲儿,前头工具舱,卡死了,换不了刀,’
他猛地攥紧拳头,指节捏得“咔吧”响:‘固定爪。那傻大黑粗的液压锁还能使唤。手动硬掰到死锁位置。
甭管灵活不灵活了。能当,钩子或者死锚用。把这截废铁胳膊给我焊死在舱壁上。别让它乱蹦跶,撞塌了老窝。’
“能动弹就行。能焊死就是大功。”罗三浮态度明确,榨干最后一丝可用资源,“没空拾掇了,大海、‘秤砣’。给老子钉死船。孙教授,你的招子焊死那条‘肉虫子’,它敢呲牙,立刻轰特么的,铁钳,动手,把你那截废铁,给老子收回来。锁死。立刻。执行。”
命令下达的非常快。“唰”地一下,把舱里这群疲惫不堪、却又被那点火星子燎着的汉子,再次绷紧。
“铁蛤蟆”依旧在深渊巨口般的吸力和自身那点残力的绝望拔河里痛苦呻吟,船身危险地倾斜,活像在万丈悬崖的钢丝绳上打摆子。可舱里的空气,早变了味儿。那层厚重如铅的绝望冰壳,在王大海点燃并护住的第一簇火苗炙烤下,“咔吧”裂开了一道缝。求生的狠劲儿和反击的欲望,像憋了万年的滚烫岩浆,在每个人滚烫的血管里“轰隆”奔涌。
王大海,宛如焊死在舷窗上的活体雷达,成了舱外死亡地狱与舱内求生小队之间唯一坚韧的神经索。他沉稳的报点,穿透刺耳的警报嘶鸣和脑子里残留的魔音嗡嗡,清晰、精准、如同索命的倒计时:
“罗头,吸力顶峰的鬼爪子,奔东北角挠过来了,‘秤砣’,卯足吃奶的劲儿,往东南顶,给老子钉死,一丝缝儿都不能松,听见没?”
“椁体西边,那些鬼海葵的触手抽羊角风了,搅起大漩涡。半径五十米打不住,‘秤砣’,右舵三度,给老子躲开,快。”
“最高警报,主气孔左边那根大血管,绿光窜得邪门,能量顶到嗓子眼了,九成九要炸窝,全员,抓稳身边能抓的,给老子当钉子钉在甲板上,三、二、一。来了!”
“孙教授。‘肉虫子’,趴在海岭后头那个王八坑里。三十秒没挪窝了,它在憋什么坏屁?还是等,谁家开饭的锣?。”
每一声吼,都像重锤砸在舱里人心尖上,呼吸骤停。可下一秒,又因为这清晰的指引,生出一股子把命拴在一起的、奇异的踏实。
这绝境里,准信儿就是吊命的仙气儿!
关关要命?那就拿血趟路,一寸寸挪,一丝丝抠。
前路漆黑没底?那就拿骨头当凿子,拿眼珠子当灯,在这绝户的深渊峭壁上,硬生生抠出一条活路来。
深海的绞索勒得更紧,周慕云那电子合成的,带着毒汁的狞笑,仿佛还在死寂的通讯频道里无声回荡。
可在“铁蛤蟆”这身伤痕累累,呻吟不止的铁棺材里,一颗叫“希望”的毒草种子,硬是在王大海用血、骨头和“前世”碎片点燃的地狱火里,从最污浊的绝望烂泥中,顶着千斤重压,探出了它带着倒刺的不屈嫩芽。
反击的淬毒矛尖,早已对准了深渊暗处,那条潜伏的“肉虫子”。
“轰了它。”罗三浮的怒吼如同引爆炸药的雷管。
孙教授布满血丝的双眼,焊在主屏上那幽灵般的信号轮廓上,枯瘦的手指悬在鱼雷发射钮上方,因极度的专注和一种近乎病态的亢奋而剧烈颤抖。
那“蠕虫”紧贴着海岭基部的阴影凹坑,像条潜伏在礁石缝里的毒海蛇,纹丝不动。
“它,它钉死在凹坑里了,距离裂缝入口,七十五米。
信号,还藏在杂波的回音里。”孙教授的声音嘶哑紧绷,像拉满的弓弦,带着一种学者特有的、在巨大压力下近乎偏执的精确描述。
“等它露头,或者,有丁点异动。”罗三浮的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惊醒了那条致命的毒蛇。
舱内只剩下“铁蛤蟆”龙骨在巨力撕扯下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嘎吱”呻吟,以及推进器那苟延残喘、如同破风箱般的嘶鸣。
王大海的脸几乎嵌进舷窗冰凉的玻璃里,鹰隼般的目光钉在“镇海椁”基座那片翻滚的血色阴影上。
吸力的撕扯感,像无数冰冷的铁钩,勾着船,也勾着每个人的魂魄。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死寂与机械的垂死哀鸣中,黏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浆。
突然。
“动了。”孙教授的声音直接拔高,带着发现异常现象时的本能,“它动了。不是探头,是分离。信号源发生子体分离。一个极其微弱的次级信号源,从母体瞬间脱离,速度极快,像一枚被弹射出的微型信标,直射椁体基座裂缝入口。”
“什么鬼?”罗三浮瞳孔骤然缩成针尖。
几乎在孙教授尖叫破音的同一毫秒,王大海炸雷般的厉吼也撕裂了通讯频道:“罗头。裂缝。基座裂缝里有东西钻出来了。不是虫子。是,是爪子。金属的。带倒钩。快得邪门。奔咱们船肚子来了。”透过翻腾的血雾和扭曲的光影,他捕捉到一道模糊却带着致命寒光的暗影,自那道深不见底的裂缝中电射而出。形态狰狞扭曲,绝非自然造物,分明是精心淬炼的杀戮凶器。
周慕云的杀招。不再是艹纵吸力,而是直接放出了索命的“毒爪”。
“是诱饵。那个分离的子信号是幌子。真正的毒牙在这。”罗三浮瞬间头皮炸裂,浑身汗毛倒竖,嘶声咆哮,“孙教授。别管分裂信号了。锁定裂缝出来的那个。鱼雷。给我打掉那只爪子。快。。”
迟了!
孙教授枯瘦的手指带着一种赎罪般的疯狂,狠狠砸向发射钮。舱体深处传来沉闷的液压驱动咆哮和压缩气体猛烈释放的刺耳尖啸。“嗤—轰。”一枚修长黝黑的鱼雷,如同被激怒的深海毒龙,拖着翻滚的白色尾流气泡,撕裂幽暗的海水,以雷霆万钧之势,直扑孙教授主屏上锁定的那个刚刚脱离“蠕虫”母体的微弱光点—那个被无情抛弃的“诱饵”。
轰隆!
一声沉闷到足以震碎内脏的低频巨响,裹挟着狂暴的冲击波,在水中猛然炸开。即使隔着厚重的耐压壳,舱内众人也感觉五脏六腑被狠狠擂了一拳。主屏上,代表“诱饵”的信号瞬间被剧烈爆炸产生的、杂乱无章的强回波彻底淹没、吞噬。爆炸中心的海水被短暂地排开,形成一个翻腾着气泡和浑浊物的死亡空腔。
然而,就在这毁灭的闪光与轰鸣掩盖下,真正的毒牙已至。自裂缝中悄无声息探出的金属利爪,其上淬毒的倒钩闪烁着幽冷的寒光,撕裂水流竟只发出微不可闻的“嘶嘶”声,以超越视觉捕捉的恐怖速度,带着千钧之力,精准无比地狠狠贯向‘铁蛤蟆’防御最脆弱的软肋—之前机械臂受损、装甲早已不堪重负的后方引擎舱区域。
“铁蛤蟆”猛地剧震。这一次的震动,远超之前任何一次吸力拉扯带来的摇晃。那是被致命凶器贯穿身体的、濒死的痉挛。
“哐啷—嘎吱—嗤—!”
一连串令人血液冻结的恐怖声响,穿透了舱壁。那是高强度合金装甲被强行撕裂、龙骨扭曲变形、以及内部液压管路瞬间爆裂、高压油液狂喷而出的死亡交响。
凄厉到非人的警报声,如同地狱的丧钟,瞬间淹没了所有声音:“警报。警报。船体后部遭受物理贯穿性损伤。引擎舱B区外装甲严重破损。压力平衡崩溃。A-7号水密隔舱门失效。海水,海水倒灌中。。。”主控屏瞬间被刺目欲盲的猩红警报覆盖,如同泼洒的鲜血。
“艹他大爷的。。”罗三浮目眦欲裂,狂怒与绝望像毒藤缠住心脏,一拳狠狠砸在控制台上,鲜血混着油污飞溅。
被耍了,彻彻底底。周慕云用一条随手丢弃的“子虫”信号,骗掉了他们唯一能瞬间致命的鱼雷。再装填?时间就是催命符。来不及了。
冰冷刺骨、带着浓重铁锈腥咸和未知深海腐败气息的海水,如同挣脱牢笼的史前巨兽,从船尾的裂口处,狂暴地汹涌灌入。死亡的寒意,瞬间弥漫。
“秤砣。”王大海的嘶吼带着喉咙撕裂的血腥味,“去特么的吸力,压舱水。所有压舱水给老子紧急排空,破口不能沉下去,快。”这是他骨子里老渔民的本能,也是唯一能抢时间的决断—减重。
让船尾的致命伤口,尽量远离那深不见底、足以将钢铁压扁的高压地狱。
“秤砣”整个人像炮弹一样撞在控制面板上,手指在几个红色按键上疯狂捶打。“噗—哗啦啦啦。。”沉闷而巨大的排水声从船体深处轰鸣传来,“铁蛤蟆”如同一条被鱼叉贯穿的巨鲸,发出痛苦的哀鸣,船头在狂暴的水流喷射中,艰难地、极其缓慢地向上昂起,试图将淌血的伤口抬离那致命的深渊之口。
“铁钳。”罗三浮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平静,猛地转向刚刚用液压锁勉强将机械臂残骸固定在舱壁上的同伴,“
引擎舱破口位置,能不能堵?用你能找到的任何东西。
哪怕,用你自个儿的骨头,给老子顶上去。”这是赤裸裸的赴死令。此刻的引擎舱,是高压海水咆哮肆虐的炼狱入口。
“铁钳”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麻木和工程师面对终极问题时的冰冷决断。他瞥了一眼那截废铁胳膊,上面锁死的固定爪和焊死的诡异结晶在警报红光下闪着幽光,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裸露的、沾满油污的双手。
无防护服,踏入那片区域,瞬间就会被高压水流撕碎,或是被极寒和压力差变成一尊扭曲的冰雕。
“我,”他喉咙里滚出一个干涩的音节。
“我去。”一个身影猛地从仪器台下的阴影里扑了出来,是孙教授。他眼镜歪斜,脸上汗水油污混作一团,狼狈不堪,但那双眼睛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癫狂的、赎罪般的火焰。
刚才他亲手锁定了“诱饵”,亲手按下了发射钮,导致了这灭顶之灾。巨大的负罪感和身为项目负责人的责任,和两座火山一样,瞬间压垮了恐惧。“我,我熟悉结构。我去,给我,给我找。能找到的任何东西,能塞住那个洞的东西。快,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