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深渊银光(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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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鲁朝王大海使了个眼色,眼神瞟向一条通往更低层、光线异常昏暗的备用通道。

通道口堆积着废弃的过滤网和冷凝管,像一道天然的屏障。

王大海的心脏在胸腔里擂鼓。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紧张,像一片深灰色的影子,悄无声息地跟着格鲁,敏捷地钻过那些冰冷的金属障碍物。

备用通道狭窄、湿滑,空气更加污浊,弥漫着一股浓烈的铁锈和腐烂海藻混合的刺鼻气味。

只有几盏接触不良的壁灯发出昏黄、闪烁的光,勉强照亮脚下网格状的地板。脚下的黑暗中,海水拍打钢铁结构的空洞回响变得异常清晰,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吸力。

格鲁显然对这里极其熟悉,他庞大的身躯在阴影中异常灵活,偶尔停下来,侧耳倾听片刻,才继续前进。

通道尽头,是一扇半掩着的、锈蚀严重的圆形防水门。

门轴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格鲁用力推开一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一股冰冷、潮湿、带着奇异腥甜气息的气流猛地涌出。

门后,是一个巨大的、废弃的减压舱平台。

锈迹斑斑的金属结构向黑暗中延伸。而平台的尽头,就是“深渊海”。

王大海屏住了呼吸。

那不再是铁穹内部人工循环的浑浊海水。

眼前是一片无边无际、深沉到近乎墨色的靛蓝。

但这黑暗并非死寂。无数细碎的、幽蓝色的光点在水中缓缓沉浮、旋转,如同被揉碎的星辰洒落深海。更远处,巨大的、形态奇异的黑色轮廓在幽暗中若隐若现,像是沉没的巨兽骸骨,又像是某种活着的、缓慢移动的庞然之物。

水流在这里变得粘稠而沉重,带着一种古老、蛮荒的冰冷压力,无声地冲刷着锈蚀的平台边缘。

格鲁从背着的破旧工具袋里掏出两样东西:一把前端带有强力吸附盘的金属杆,杆身缠绕着坚韧的合成纤维绳索;还有一张折叠起来的、闪烁着微弱金属光泽的网——那不是普通的渔网,网线本身似乎由无数细小的磁性金属环构成,展开时发出细微的“嗡嗡”声。

他把吸附杆塞给王大海,指了指平台边缘一处相对稳固的金属凸起,做了个“固定”的动作。

他自己则小心翼翼地走到平台最边缘,半个身子探入那墨蓝色的深渊之中。他全神贯注,像一块与钢铁融为一体的礁石,锐利的目光扫视着下方缓慢流动的黑暗水流。

时间在沉重的压力下缓慢流逝。

只有水流拍打平台的微弱声响和王大海自己沉重的心跳。

就在他手臂因为紧握吸附杆而开始发酸时,格鲁的身体猛地绷紧了!

他闪电般出手!

那张闪烁着微光的磁力网如同活物般被抖开,无声地没入墨蓝色的海水中。

网上的磁性金属环瞬间被激活,发出更清晰的嗡鸣,形成一张隐形的力场屏障。

几乎在同时,一道银光。快得如同幻觉!

它并非从远处游来,而是仿佛凭空从墨蓝色的背景中撕裂而出!

只有巴掌长,流线型的身体覆盖着细密如镜面的鳞片,在水中折射出令人炫目的、冷冽的银光。

它像一支离弦的光箭,笔直地撞向格鲁布下的磁力网!

嗡!

磁力网猛地一颤!

无形的力场瞬间捕捉到了这高速移动的银色闪光!那条银梭如同撞进了一张无形的蛛网,身体剧烈地挣扎扭动起来,银光疯狂闪烁,试图挣脱磁力束缚。格鲁低吼一声,双臂肌肉虬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猛地向上一提!

哗啦!

水花四溅!那条挣扎的银色闪光被磁力网牢牢兜住,甩上了湿漉漉的锈蚀平台!离开了水,它的光芒瞬间黯淡下来,变成了一条通体银灰、还在徒劳弹跳挣扎的鱼。体型不大,但那身鳞片即使在昏暗的光线下,依旧流转着金属般的光泽。

格鲁脸上爆发出狂喜,他扑上去,用戴着手套的大手一把按住,迅速将其塞进腰间一个特制的、内衬柔软隔水布的皮囊里。

“快!走!”格鲁的声音压抑着兴奋,急促地朝王大海低吼,同时警惕地扫视着下方再次恢复墨蓝色平静的海水。

王大海立刻收回吸附杆,两人如同受惊的鱼,沿着来时的昏暗通道快速退回。心跳如鼓,肾上腺素在血管里奔涌。直到重新钻过那道废弃管道的屏障,回到相对“安全”的B区外围通道,听到远处重新响起的、熟悉的机器低鸣,两人才靠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喘着粗气。

格鲁小心翼翼地解开皮囊,拿出那条银梭。离开了深渊海的环境,它显得安静了一些,但那双漆黑的眼睛依旧冰冷,透着野性。银色的鳞片在通道惨白的灯光下,反射出令人心醉的微光。

“好…东西!”格鲁用生硬的腔调,指着银梭,又用力竖起大拇指。他将鱼递给王大海,示意他拿着,自己则飞快地收拾好工具袋。

王大海接过那条冰冷的、带着深海寒气的鱼。它的鳞片光滑坚硬,触感如同打磨过的金属,沉甸甸的,远超它体型的重量。价值三根竖线(|||)的实物,此刻就躺在他掌心,带着深渊海的冰冷和格鲁搏命换来的温热。

他们刚走出几步,拐过一个堆满废弃冷凝管的角落,就差点撞上一个人。

是那个曾经呵斥过王大海的小头目,穿着深蓝色镶黄杠的制服。他显然刚从某个维护点出来,脸上带着油污,看到格鲁和王大海,尤其是王大海手里那条还在微微抽搐的银色闪光时,他的眼睛瞬间眯了起来,像发现了猎物的蛇。

“哟?格鲁?”小头目拖着长腔,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贪婪和威胁,“手气不错啊?从哪个耗子洞里掏摸来的好东西?”他走上前,眼睛死死盯着王大海手中的银梭,伸出手指就想来戳。“这品相…是刚出水的‘深渊银梭’?你们胆子不小啊?知道这是谁的地盘吗?私捞‘银梭’,按规矩…”

他的手指还没碰到鱼,一只覆盖着油污和伤疤、如同铁钳般的大手猛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是格鲁。

焊疤脸汉子没有说话,只是那双浑浊的眼睛此刻锐利得惊人,死死盯着小头目。他脸上的疤痕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更加狰狞。他另一只手指了指自己腰间鼓囊囊的工具袋,又指了指通道深处某个方向——那里是巴图动力装甲停放和充电的区域,隐隐传来低沉的引擎待机声。

小头目的脸色瞬间变了变。他当然知道格鲁和巴图之间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格鲁的眼神和动作,无声地传递着一个信息:鱼是巴图默许的,或者,你敢动,巴图会知道是你惹的事。

小头目的手指僵在半空,贪婪的目光在王大海手中的银梭和格鲁冰冷的眼神之间来回扫视了几遍。最终,他悻悻地甩开格鲁的手,脸上挤出一个难看的假笑。

“哼!算你们运气好!”他狠狠瞪了王大海一眼,仿佛要把这张脸刻在心里,然后骂骂咧咧地转身走了,深蓝色的制服背影很快消失在堆叠的管道阴影里。

王大海后背惊出了一层冷汗。他紧紧攥着那条冰冷的银梭,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刚才那一瞬间,小头目眼中赤裸裸的贪婪和恶意,比深渊海的冰冷压力更让他心头发寒。这条鱼的光芒,不仅照亮了价值,也映出了这钢铁丛林里无处不在的獠牙。

格鲁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快走。两人沉默地穿过迷宫般的通道,回到相对人多的冷却槽区域。机器的轰鸣再次成为主旋律,深灰色的身影在蒸汽和冷凝水中忙碌。没人注意到他们短暂的消失,也没人留意王大海工装口袋里那点被刻意掩盖的、冰冷的银光。

王大海靠在熟悉的冰冷管道上,疲惫感如潮水般涌来,手臂的酸胀和后背的刮痕隐隐作痛。但这一次,疲惫之下,涌动着一股截然不同的东西。他低头,工装口袋沉甸甸的,隔着粗糙的布料,能感受到那条深渊银梭冰冷的、坚实的轮廓。

这不是食物,不是工分。这是他用那张符号地图、用格鲁的信任、用深渊海边缘的搏命换来的东西。是三道竖线(|||)所代表的、沉甸甸的、可以触摸的“价值”。它证明了那条向下延伸的波浪线(深渊海)并非只是恐惧的象征,它蕴藏着改变的可能。

然而,小头目那双贪婪的眼睛,如同冰冷的毒刺,扎破了刚刚升腾起的兴奋。银梭的光芒,在这片深灰色的钢铁丛林里,太过耀眼,也太过危险。它像一块磁石,会吸引来更多贪婪的目光和致命的觊觎。

王大海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那张冰冷的金属卡片。卡片右下角的●|||X依旧清晰。拒绝(X)什么?仅仅是劣质的藻饼吗?在这座等级森严、弱肉强食的铁穹里,拒绝平庸和压榨本身,就意味着巨大的风险。这条银梭,是他拒绝的第一次尝试,也是招致危险的第一个信号。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通道上方纵横交错的蒸汽管道和锈迹斑斑的通风口。惨白的灯光下,深灰色的工人们如同蚁群般忙碌。更高处,在那些通往中层、灯光更明亮区域的网格通道上,偶尔能看到浅灰色制服的身影匆匆走过,对下方的喧嚣漠不关心。

价值…阶层…危险…拒绝…

这些概念不再是抽象的符号,它们被那条冰冷的银梭赋予了血肉,变得无比真实而沉重。铁穹的冰冷外壳之下,更复杂的规则和更汹涌的暗流,正随着深渊银梭的微光,缓缓展露在王大海面前。他握着口袋里的鱼,也握住了通往未知更深处的钥匙,同时也握紧了一把随时可能伤及自身的双刃剑。机器的嗡鸣依旧,但这声音在王大海耳中,似乎多了一层新的、带着金属寒意的韵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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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穹的轰鸣不再是单一的噪音,它在王大海的耳中开始分层。低沉的嗡鸣是底层熔炉区的脉动,尖锐的嘶鸣来自蒸汽主管道,远处规律沉重的撞击声是巨大的藻类压榨机。

他靠在冷却槽冰冷的外壁上,粗糙的工装袖口下,小臂肌肉微微隆起,适应着日复一日的沉重。

指尖残留着搬运管道留下的油腻和铁锈味,但他此刻的心思不在疲惫的身体上。

他摊开掌心,那块磨得圆润的炭笔头,在布满冷凝水汽的金属槽壁上轻轻划过。线条不再是简单的模仿,而是带着思考和确认。

他画了一个简笔的深灰色小人(代表自己),小人旁边画了一个代表劣质藻饼的深绿色方块(■深绿),方块上打了一个大大的“X”。然后,他指向旁边一个正在啃墨绿藻饼的工人,又指了指自己的画,脸上做出一个痛苦的表情。

那工人愣了一下,看看自己手里的藻饼,又看看槽壁上的画,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了然和苦涩。他咧了咧嘴,露出残缺的牙齿,含糊地咕哝了一句:“难吃…像嚼锈渣…”王大海立刻捕捉到了那个发音:“锈渣”(Rust-Chewer)。他用力点头,指了指深绿色方块,重复道:“锈渣!”

周围的几个工人听见,发出一阵压抑的哄笑和认同的咕哝声。“锈渣!没错!”“比锈渣还糟!”一种奇异的共鸣在深灰色的工人间弥漫开。王大海迅速在深绿色方块旁边,刻下了他捕捉到的音节符号:两个粗糙的、代表“Ru”和“Che”的点线组合。这不是卡片上的标准星环语,而是属于铁穹底层的、带着铁锈味的“俚语”。

巴图沉重的动力装甲脚步声由远及近。独眼扫过槽壁上的涂鸦,在那深绿色方块上的大“X”和新刻的“Ru-Che”上停顿了一下。他鼻腔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哼声,没有像往常那样呵斥清除,目光反而在王大海脸上停留了一瞬,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审视。他粗声粗气地指向堆积的管道残骸:“动起来!锈渣们!B区的活计不会自己干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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